古上将聊得很尽兴,只是后来累了,没什么精神劲,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他的女儿态度强硬地要他去休息,古上将不想都不行。
顾瑜也劝,我反正也闲着,上将如果想聊天的话,我随时作陪。
古上将笑了,那好,明天我再跟你继续聊,把我珍藏的茶叶也拿来让你品品。
因为天色晚了,上将身份特殊,基地里的人就都劝他留下来住,也省得折腾来去。上将一开始不肯,后来不知他女儿说了句什么,他又答应了。
顾瑜和他挥手暂别,看着轮椅和人慢慢走远,上将女儿弯腰跟他说着什么,隐约只能听到,难得,小辈,不急什么的。
很神奇的,顾瑜像是多了个忘年交,年龄差那么多,却像是没有隔阂,不知不觉就把时间聊过去了。
顾瑜也把古上将来了基地的事情,告诉了蔺洲。
蔺洲显然也是高兴的,只是不方便视频通话,只能通过文字聊几句,很快就又去忙任务了。他说顺利的话,再过两天就能回来,一定要和上将聚聚。
古上将脸上多了几分严肃,让他慎重些,好好完成任务,不能掉以轻心。
顾瑜照他的话回了。
蔺洲立刻说是,上将。
顾瑜想象着他那边的表情,被长辈训了低头听话的样子,有点想笑。
当天晚上,顾瑜因为说话多,喉咙有点疼,喝了点药剂,又练了一会歌。
管家问:小主人是想为上将唱歌吗?
顾瑜点头,我现在虽然还不能完全控制觉醒体和人形的变化,但掌握一点诀窍了,在他离开之前,我想唱两首。上将在战场上那么多年,精神领域肯定也有伤,我想能帮忙缓解些也好。
本来跑调就社死,唱给领导听还跑,就更尴尬了。
顾瑜想着抱佛脚练练,能少跑一点是一点。
在人形的时候,他唱出来的歌并不像人鱼歌声具有强大的治疗作用,所以唱几首也不至于说不出话。后来时间晚了,管家提醒他该休息了,他才去洗漱睡觉。
半夜,顾瑜隐约听到细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但因为太困,意识模糊,那声音很快又消失了,他就再度睡着过去。
直到第二天醒来,顾瑜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温栀栀担忧说:古上将病情突然发作,幸好抢救及时,才缓过来。
顾瑜皱眉问:上将的病?
还是那个病,在战场上,精神力消耗过度,无可避免,异化值太高,降不下来了。温栀栀说着说着,有些说不出话,孔丰羽替她回答了。
顾瑜心里一惊,多少?
9.97。
这数字一出来,他们都沉默了。
这比蔺洲当初还要严重,上将还能保持神智清醒,已经极其难得。
孔丰羽低声说,你看到上将手上戴的金属环了吧?那是抑制精神力用的,为的就是防止精神领域崩塌,失控伤害到别人。
顾瑜听过这种手环,是有用,但同时对身体伤害很大,骨头似支撑不住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所以,古上将坐着轮椅,双腿也没装假肢。
这个手环,其实更像是镣铐。是濒临崩溃的觉醒者为了别人的安全,而戴上的。
顾瑜没有问,为什么不安排他去治疗。
因为他很清楚,这样高的异化值,已经是一只脚踩在了悬崖边上,即将坠落,没有人能拉得住。
所有人都以为,古上将今日会卧床养病,但没想到,他居然起来了,坐在轮椅上,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一扫昨日的疲惫,甚至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但众人见了并没有松口气,倒是一下想到了什么,有些触目心惊。
古上将兴致高昂,想把基地都看一遍,怀念曾经,也想知道现在又改变了多少。
他见到顾瑜的时候,还很高兴,真的像昨天说的,请他喝茶。
古上将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能想起很多事情,说起来滔滔不绝,比任何时候都要健谈。明明原本不像是个话多的人。
十二年,基地日新月异,自然有很多地方有大变化。
古上将看到以前的老建筑没了,推翻建了更好的,实验室里多了更多高新科技设备,有些怅然,但更多的还是愉悦,感慨说:这样很好,很好
他坐在轮椅上,几乎走遍了整个基地,隔着窗,看新入基地的觉醒者认真工作,沧桑的眼底沉静温和,将这一幕幕映入脑海。
一直到下午,古上将回头,朝顾瑜慈祥地笑着说:谢谢你今天陪我这老头子啊,啰啰嗦嗦话那么多,很烦人吧?
顾瑜认真摇头,没有,我喜欢听。您也算不上老,我父亲年龄同您差不多。
而且,他听着上将说的那些话,脑子里无意识就勾勒出过去的画面,仿佛穿越时空,身临其境。
那就好。古上将慨叹,挺直的腰背向后轻靠,像是有些困乏,想休息了。
顾瑜刚想说些什么,古上将又温和问:听说人鱼的歌声有安神作用,可以请你给我唱一首吗?
顾瑜一僵,点头,当然可以。
他立刻转身去做准备了,跑得有点急,转角时甚至差点撞墙上。
顾瑜摸到了一点诀窍,要如何变换形态,但并算不上熟练。此时,他着急想变成人鱼,却不成功。
过了二十分钟,他急得额头冒汗,耳边才终于冒出鳞片,漆黑的短发变成了浅金色的卷发,皮肤瓷白,显得眼圈的红意越发明显。
他照了镜子,等脸色恢复正常了,才浮在蛋壳车里,操控着又回去了。
古上将看到时,有些惊叹,原来人鱼是这样,和古书上记载的很像。
他又看了一眼顾瑜的代步工具,稀奇说:还有蛋壳形状的啊,现在真是什么都有,挺好看的,还是年轻人有眼光。我那外甥也觉醒成了海洋生物,或许买这个做礼物合适。
顾瑜说:不是我,是蔺中将选的。
古上将很意外,那家伙竟然会挑?我还以为他肯定都选最方正简单的,就该这样,年轻人嘛,鲜活明亮点好。
聊了几句,他们就进了歌室。
上将女儿安顿好了他,却不太愿意走开,直到被父亲轻拍了拍手背,才不得不转身走到门外去等。
人鱼的歌声只对着一个人时,安神治疗效果才最好。
旋律悠扬婉转,如皎洁月光倾泻而下,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细碎的粼粼波光,温柔流淌,抚去所有伤痛。
间奏时,闭着眼聆听的古上将低声说:小顾,我有些困了,你唱完后就去忙吧,我在这睡一会不要介意。
替我跟蔺洲那孩子说一声,他是我教过的,最得意的学生。
说着,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几近消弭。
顾瑜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开口唱时,声音控制不住发颤,几息之后,才勉强稳住。
一曲结束。
这次,顾瑜唱得很好,没有一处跑调。但他没有感觉到一点欢喜。
虽然他没有走近去,但以觉醒者的敏锐,他清楚知道,轮椅上看似酣眠的人,已经没了声息。
顾瑜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控制着蛋壳车到了门口,和上将的女儿对视上。
一语未发,她却瞬间明白,或者说早就料到。眼圈一红,冲了进去。
顾瑜沿着走廊,慢慢向前,最终停了下来,头抵着墙。
身后不远处,没有掩紧的门,传来了压抑的哽咽,模糊的话语,然后因为再也得不到回应,而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近乎哀嚎悲鸣的声音,听得人很难受。
顾瑜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茫,身体发冷,似站在雪山里,刺骨的寒风席卷,周围都是冰冷的雪白,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别的颜色。
他呆呆地靠着墙,不知该做什么。
小主人。
一道声音突然出现,激得他一抖,恍然惊醒,背后冒出冷汗。
管家的声音是从所未有的低柔,像是生怕吓到了他,他语速很慢地说:上将是笑着离开的,没有任何痛苦,请你不要太难过。
顾瑜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我知道,但是
他停顿了许久,管家安静地等着他平复情绪。
顾瑜脑子乱乱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说什么,上将那么好,为什么,不该这样的你们太像了,我感觉你也走了。
管家温和道:我是人工智能,不会走的。只要数据不丢失,我就会永远陪着小主人,直到你老。
顾瑜抿了抿嘴角,眼睫低垂,很久才发出声音回应。
嗯,那就好。
管家又问: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要不要联系先生和夫人?
顾瑜刚想回答,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发现是上将的女儿。
她的眼睛很红,肿了,悲痛的情绪将她严实笼罩。
我父亲虽然没说,但他其实是有预感的。他很喜欢你,听了你的歌,走得很安详,他肯定希望这是喜丧,我不应该哭的真的非常谢谢你,谢谢。
她的声音很沙哑,但也尽量平静地说完了想说的话。明明自己的情绪还未平复,却还担心让父亲安静走了最后一程的人难受,过来安抚顾瑜。
上将的女儿和他一样,都很温柔。
顾瑜摇头,说不用谢,自己应该做的。
上将的女儿对他鞠了一躬,才转身去操办父亲的身后事。
顾瑜回了自己的房间。
管家想帮他联系父母,这种时候和亲人聊聊,会更好。
但顾瑜摇头拒绝了,他本身也很想的,但他想起来,公司的项目出了问题,父母正在紧急处理,和当地政府交涉,身上暂时是不能携带光脑的。
在前天联系时,父母就说了这事,让他联系不上也不要担心,有事的话,可以找舅舅帮忙。
顾瑜想着,其实也没什么,睡一觉就过去了。
他去洗了个澡,坐在浴缸里,变回了人类模样,被水打湿的头发垂落下来,挡在眼前,发尾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像是眼泪,滴入水面,消失不见。
泡了很久的热水澡,直到管家提醒,他才出来。
坐在床边,擦着头发。
我想联系蔺洲。
管家立刻应好,然后照做。
但蔺洲正在执行任务,不便通讯。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顾瑜沉默下来,管家想给他放搞笑的综艺,但他没看。
管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小主人开心一点了。
就在顾瑜躺下,准备提前睡觉时,管家突然出声,小主人,蔺中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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