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大将军自年少就在上京世家公子排的上名号,大梁初立更是有风雅儒将之称,琴棋书画皆不逊于秦氏、韩氏和谢氏这些书香世家子弟,若说夫人不会下棋,这不是糊弄我吗......”
徐徐道来,似是在说着再正常不过之事,品不出别样的意味。
林长缨轻抿着嘴,喉咙滑动,多的是被揭穿的心虚。
下棋练字不同别的,林枫华最为看重这两样,他总是说,不同于所说之话,所做之事,练字下棋是长久以往慢慢渗透进骨髓的,一朝一夕之间,难以更改,所以看人,只要观字,品棋,便能知道此人是个怎样的人。
以往林长缨在军中在闲暇休沐时都会和林枫华对弈几局,时常从落暮黄昏战到破晓天明,虽死活不认输,但终究一局都没赢过,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思及此,林长缨的眸光暗淡下来,末了,长吁一叹,最终还是走到案桌旁,轻抬着手,指向对立,说道:“既然如此,请殿下赐教。”
沈清辞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心中多了几分侥幸,刚刚就担心她直接夺门而出不加理会。
随即他转着轮椅到她的对立面,林长缨也落座于梨木圈椅上,和刚刚不一样,一副坐隐姿态,端的是运神凝思,正襟危坐。
只是落在沈清辞眼里,她这一反常态总有种心神不安之感,不知会不会反其道而行。
微风而过,只余房檐上的青铃作响,铃铎微颤,敲打着听者心泉。
门外的萧雪燃紧贴着耳朵在门缝,时不时微眯着眼睛想要一探究竟,只是听到要下棋,这眉眼瞬间阴霾扫过,心生不妙。
“真是见鬼了,他们居然还要下棋,他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李成风倒不这么觉着,面容松动,思虑道:“我怎么觉着里面的气氛着实诡异?”
“诡异?我怎么觉着像我之前听过的一个典故,好像叫什么赌茶泼书?”
“赌茶?泼书?干嘛要以茶做赌注,还来泼书?!这多不好......”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算了算了别纠结这个,反正就是关系不好的意思......”
屋外絮絮叨叨,屋内安静如斯,只余珐琅九莲香炉氤氲着香薰味,袅袅残烟,盘旋在空中,透着窗缝挤进来的清风稍稍一吹,便散了。
林长缨凝视着对坐的沈清辞,日光倾斜下,光影游进到他的眸子,琥珀的眸色愈加流光溢彩,似是在浸着背后的神魂。
她心下生疑,目光落在眼前的棋盘,上一次下棋,还是林枫华在世时,林长缨依旧是在中盘输得片甲不留,势必下一次要赢多几子。
只是没想到一晃神,竟然已过去两年,父女俩也再无机会对弈。
忽地,对坐传来一声轻唤:“猜先吧!”
沈清辞唤回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淡漠道:“无妨,殿下来便好。”
沈清辞白皙的玉指在玲珑雕花的棋笥上盘旋踌躇,听到让他猜先终是一怔,觉着意外,又觉着情理其中。
猜先是决定双方谁先行子的方法,一般由高段位的一方随意手握若干白子,另一方则手握黑子,一颗黑子则表示“阳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出示两颗黑子则表示“阴数则己方执白,反之执黑”。
一般未知对方棋力的情况下,都会想要争夺猜先时谁来握白子,让对方来猜,林长缨以往在北漠休沐偷溜出去玩时,在茶馆和当地闲客对上几局,首先争夺谁来猜先。
可偏偏这次却毫不在意......
沈清辞低眉沉思其中,还是挪开棋笥的盖子,清脆声响稀落而至,从中抓了几颗白子,随即捻着横在棋盘之上。
林长缨平静地凝视着他的手,从棋笥中取出一颗黑子,猜阳数。
他将白子平放在暖玉棋盘上,显而易见地是四颗白子,为阴数,所以沈清辞执白,林长缨执黑。
白子先行,沈清辞第一手落下,棋子入局的清越响声如古庙铃铎,惊得门外的二人一震。
李成风微眯着眼睛,二人开了小小的门缝,两脑袋一上一下半倚着门框,探了个头进去,虽隔着屏风,可能依稀感觉到沈清辞隐隐藏匿在眼底的杀伐果断,风声鹤唳的棋局战况下,窗棂微开,细碎的梅花飘落至肩头,不甚滑落,只余清香。
李成风的眉毛都快皱到一块,突然心生不妙,殿下怎么看上去是要下死手的感觉,那可是夫人啊......
萧雪燃忍不住白了一眼,捋开他垂下的发丝,丝毫未感觉到棋局背后的肃杀,自然相信林长缨会赢。
沈清辞落子的位置并不和善,每一步堪称勇斗杀绝,饶是只看记录棋谱也能身临其境,苍白的指尖如凤凰涅槃,棋子含在凤嘴间,扫过之势,皆是落子之处。
五六飞攻落成,棋从断处生,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白子寸断无生。
回眸而过,另一边的林长缨似乎不为所动,面色不平不淡,毫无波澜,若是放在旁人,如今恐怕早就如坐针毡,满头大汗。
她落子很轻,如山泉间的如沉寂一般的死湖,掀不起一丝波澜,任过路者搅动亦或是投颗石子,依旧是蟹青色的苍茫,不愠不怒。
眼下这盘棋,已经走了二十几手,沈清辞的刀光剑影似乎打在棉花上似的,虽是步步紧逼,但林长缨依旧不慌不忙地躲避,甚至屡屡错过最佳反攻时机,很明显是故意而为之,无心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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