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峰示意那乞丐接过小二手中的荷叶包,从钱袋里取出十文钱放在一旁的桌面上:以后别狗眼看人低!
小二被当面骂了,也没敢还嘴,收了铜钱,退到一边有的没的收拾起来。
那乞丐连连向方凌峰致谢。因为手里的东西抱得太多,先前手里捏的一文破了的铜钱掉到地上滚走了。刚好滚到酒肆门边。
楚霄云起身将那枚铜钱拾起,又从钱袋里掏出两吊钱,朝那乞丐走去,走到乞丐身旁时,将那枚破了的铜钱连同自己取出来的一吊钱一起递给那乞丐。乞丐抬起头来,对楚霄云道:谢谢,谢谢兄台!给我那一文钱就够了。
说话还文绉绉的,楚霄云想。这人此前应是有良好家境的人才是,怎的落得如此境地。真是世事无常,难以言说啊。
乞丐犹犹豫豫地想伸手去接自己那一文钱,因着手里抱了两包馒头包子,又没了空余的手去拿。楚霄云扫视了一下对方,腰间并无钱袋。旋即又觉得自己多次一举,一个乞丐有钱袋子才是怪了。楚霄云又想了想,目光落到乞丐的衣襟。他拉开乞丐的衣裳,将铜钱放进乞丐的怀里。
撩开对方衣襟之时,无意中看到乞丐锁骨下方的左胸上有一颗暗红色、状如梅花的胎记。
在这个时代呆久了,看到这种暗红色,跟花相关的印记出现在人体上,楚霄云都PTSD,下意识都以为对方是双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楚霄云心中念叨着,他现在有点后悔去撩人衣襟,刚才应当把铜钱放在荷叶包上面的,只是怕他拿不好又掉了或者是被人夺了去才想到放进怀里。
收着吧,总用得着的。想起自己刚穿来这个时代时的穷困潦倒的样子,楚霄云对人遭遇这种没钱的困境特别能感同身受。又看着乞丐手上被小二火钳打中的地方隆起的红印记,去药房找伙计给你上点药,这两天不好沾水。
乞丐眼里闪着泪花,不断地朝他俩鞠躬:谢谢,谢谢两位兄台。
乞丐抬头的瞬间,风吹得他散乱挡住脸部的发丝往两边飘散了些,楚霄云这才看到那乞丐的脸。虽然有些蓬头垢面,轮廓看起来还能看出很清俊的底子,要不是如今这般落魄,想来是个读书之人才是。同时他也看清了对方的眉心,并没有那颗象征双儿的孕痣。
是个男人!
还好不是双儿!楚霄云暗自庆幸。
不过想到那乞丐清俊、知书识礼的样子却落得这般处境,又忍不住唏嘘感慨。情绪释放差不多了,楚霄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这人看着有些面熟,好像哪里见过。
前世作为警察,对人脸的面部识别有着比常人更为敏觉的能力,只是刚才光顾着唏嘘感慨,一时忘了这茬。楚霄云想再找对方确认一下,人来人往的庆州府街头,已经不见了那个乞丐的踪迹。
怎么了?看到楚霄云紧张地四处的张望的样子,方凌峰以为有什么情况。
楚霄云道:我怎么觉得方才那个乞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原来与杀手无关,方凌峰顿时没了兴趣,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用膳。
楚霄云没找到人,也一脸疑惑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在方凌峰对面坐下:方兄,你可见过此人?
方凌峰淡淡地:未有印象。
看来最近不曾见过,楚霄云心想。可自己穿过的时间不长,经历也就那么多,此前也没有机会认识一个书生啊。
大约是楚某记茬了。楚霄云道。
第66章 占妻案(15)
楚霄云虽觉得自己记错了, 离开酒肆回驿馆的时候路过包子铺,还走没忍住去问了小二一句:小二哥,刚才那人, 是庆州府人士吗?
那小二被问得一愣,抬头看清是楚霄云和方凌峰,才想起楚霄云问得是谁。小二脸色变了变, 嘟嚷道:不知道,一个乞丐谁认得他。
小二碍于方凌峰的气势, 楚霄云的皂服回了话,语气却多有忿忿不平。
见没问出结果, 楚霄云正准备离去, 旁边一个目睹此事的小贩却对他道:这位差爷, 你是问方才那傻子吗?
楚霄云满头问号的看着对方, 那不是个乞丐吗?他俩说的是一个人吗?
那个小贩可能没看出楚霄云的表情, 继续道:他脑子好像有点问题,前些日子流浪来我们庆州府, 有人逗他时问他哪里人, 也说不清的。
是啊, 是啊。那个傻子他脑子有问题, 连自己姓氏名谁都说不清楚, 嘴里成天念念叨叨的, 旁人问起,说是在吟诗呢。旁边的小贩附和道, 别看人傻, 还知道想小娘子。
那个小贩说完,周围一圈商贩都听得哄笑开来。
小乞丐,是傻子, 嘴里留着哈喇子;会吟诗、能写字,梦里想着小娘子。街上的小孩听到他们说话,嘴里唱着不知谁编的歌谣,嘻嘻哈哈的笑着跑开了。
人是傻了点,不过让他干活还挺听话的。街坊们看着可怜,还是会接济点馒头稀饭给他度日。最开始那位小贩笑完了又道。
把一个傻子当免费劳动力,然后施舍点薄粥馒头续命。一时间楚霄云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这些商贩。想起先前那会短暂的相处,自己怎么没有发现对方智力有问题呢?
知道他住哪儿吗?楚霄云问。
周围的商贩彼此交流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一个四处流浪的傻乞丐,谁知道他住哪里。
楚霄云忍不住问:这事府衙不管吗?
周围的商贩古怪地看了一眼楚霄云:差爷,您自己是公门中人难道还不了解吗?
楚霄云叹了口气,在问出这话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挺傻的,得到的答案果然也不出意外。
回驿馆的路上,楚霄云想起刚才的事,心情有点低落,一路上默不作声。一向少言寡语的方凌峰反到先开了口:想不到楚捕头还挺多愁善感的。
楚霄云来到这个世界时间还不是很久,对这个社会很多事情还是不够了解。听到方凌峰主动跟自己说话,惊讶之后他问:像那样的人,朝廷有帮助他们的衙署吗?
方凌峰好似新认识似的,颇为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楚霄云:有,叫布施坊。不过一般没人去,那里面的人一般也不干活。
顿了顿方凌峰又道:楚捕头既然要吃衙门这碗饭,衙门的规矩、朝廷的设置还得多了解才是。不是看一本《法典》就能解决的。
这是方凌峰今日第二次打破自己的说话记录了。楚霄云颇为感激,抱拳致谢道:多谢方兄提点。
却未得到方凌峰的回应。
方凌峰还是那个方凌峰。
回到驿馆,苏文和冉贵已经用餐完毕,各自回房休息。
楚霄云与方凌峰作别,各自回房。
楚霄云推门进去时,苏文正在卧房内练字。这几天在知合书店,段城阳教授了他不少字、文,这次过来,他带了笔墨纸砚,闲来无事是就将段城阳这几日所教反复练习,加深印象。听见声响,苏文抬头停笔欣喜地:夫君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楚霄云避重就轻:明儿应该就能有结果了。
苏文也不懂,听了这话就放一边,拿起桌面上的纸展示给楚霄云看:夫君,你看我写得怎么样?
纸上很多都是繁体字,楚霄云看得眼花。看见书桌上苏文已经写下了好几章,看来他的小夫郎学习很认真刻苦了。他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自家小夫郎后道:我的小夫郎真是太厉害了,以后为夫有不懂的向你请教,可要不吝赐教。
楚霄云这话是发自肺腑的,苏文却是不知。他嗔笑地看了楚霄云一眼:夫君就会取笑人家。
说着开始收拾桌子,一边收拾一边道:夫君,你先歇一会,我去给你打热水。赶路辛苦,今晚早点休息吧。
驿馆不比客栈,除了必要的需求以外,打水之类的活是没有人干的,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楚霄云取下自己的佩刀挂在床头,从墙壁上取下佩剑:文文早点休息,我去练练功再睡。
苏文有点失落,这几天忙着案子、赶路,又有人同行,楚霄云已经好几天没抱他了。原本以为今日安顿下来,可以与夫君好好温存一下,没想到却被拒绝了。苏文感觉有点难堪,手里捏着自己刚写的纸,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楚霄云没听到苏文的回应,转身看见苏文的反应,大约是察觉苏文的想法了。他走过去,一手拿剑,一手轻轻捏了捏苏文瓷白的脸蛋,俯身在苏文耳边轻声道:明晚抱你。
说罢直起身子,朗声道:现在贼人很猖狂,为夫练好了武功才能保护我的文文啊。
苏文被他前后两种语气说得耳尖一红,想起路上遇到的刺杀又心有余悸。他扑倒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谁要管你做什么。
楚霄云听了哈哈一笑,迈步出门。
第二日,楚霄云和方凌峰再度来到府衙外,那门房估计是昨日跟他们闹得不愉快怀恨在心,对他们的到来视而不见。比他们后来的人都得了通报进去了,他们还在门外稍等。
方凌峰见了嘲弄道:你要不要也递两个酒钱?
也不知是嘲弄楚霄云还是那府衙的门房。
楚霄云听了这话也不为所动:我就不信,不给钱今天我进不去这府衙。
说罢楚霄云疑惑地望向方凌峰:莫非方门房想出钱?
方凌峰将佩剑抱在怀里,两手一抄,靠在街旁的树上似笑非笑地:与方某何干?此吃前来庆州府,主事的是楚捕头,方某不过作陪。
没有危险的时候,楚霄云觉得还是自己跟俞鹤搭档比较愉快。
他俩在府衙门口,跟门房对熬,直到下午应卯,门房才泄气放他们进去。
进门的时候,方凌峰笑道:楚捕头好毅力。
楚霄云不动声色地把话还回去:彼此彼此。
第67章 占妻案(16)
庆州知府在府衙花厅见了楚霄云二人, 一起的还有庆州府的吴师爷。见过礼,楚霄云递上和静县上报的知合书店一案卷宗,并概述其事。
庆州知府接过吴师爷递过来的卷宗翻看之后脸色一下严肃起来:胡人狼子野心, 觊觎我大成之心从未绝过。事隔二十年,想不到如今竟然又在我大成腹地建立起了联系通道。此事紧急万分,本府必将即刻上报刑部。
说罢知府传来驿使, 六百里加急传往京城。
处理完知合书店一案,庆州知府问:可还有其它要事?
楚霄云说起顾青云一案, 道明来意。
知府奇道:府衙的卷宗都是你们和静县衙送上来的,为何如今反而想来府衙调取卷宗?可是案子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为了保险起见, 楚霄云没有吐露实情:倒不是什么新进展, 而是苦主又来喊冤, 韦大人就任和静县令一职, 有意查办陈年旧案。
知府点点头遂让人取来卷宗让楚霄云阅览, 楚霄云打开卷宗逐一阅过,越看脸色越发难看。府衙的卷宗与县衙所存的卷宗可谓天渊之别, 府衙的卷宗才叫卷宗啊。
之前看和静县衙所存卷宗, 如云里雾里, 案件叙述不说严谨, 连起码的情节都不完善, 看后对案情还是一问三不知。看了府衙的卷宗, 以前看县衙卷宗的疑惑通通都得到了解答。
此前楚霄云看过县衙卷宗,经过自己的多方调查, 虽知此案错漏百出, 但卷宗上完全没有展现出因何府衙会接连打回去重审,看了府衙所存的卷宗,楚霄云才明白府衙为何会把这案子打回去重审。
府衙所存卷宗将案件情况记录得井井有条, 脉络清晰,明确可以看出证据链不完善。前任县令还在卷宗上批注所有的一切皆为原告周胜臆想,查无实据,不予立案再审。并附了周胜被判诬告的相关卷宗。
庆州知府见楚霄云脸色不好,问道:可有何问题?
楚霄云合上卷宗,恭敬道:大人,属下想复刻府衙存档卷宗一份,带回去给韦大人过目。
这是为何?庆州知府不解,府衙的卷宗也是你们和静县上报而来的。
楚霄云沉声道:和静县此案现存卷宗十分单薄,大量案情进展、证据不知何故缺失。如今剩下部分卷宗,看了不知所云。还望大人成全。
竟有此等事。庆州知府颇为惊讶,许可了楚霄云的请求,令吴师爷前去复刻卷宗。
吴师爷离开后,庆州知府起身踱步道,语气充满了浓浓的伤感:一晃三年过去了。本府还记得当初子溪与我探讨过此案,想不到那竟是我与他最后一见。
子溪是前任和静县县令井深的字。
楚霄云也是来庆州府前才听知县韦京翰提起过,只是不知知府大人竟然与前任知县曾面谈过此案,如今看来,故去的井知县与知府大人关系还颇为密切。闻言遂道:大人节哀,井大人没于任上,和静县百姓都记得他。
庆州知府摆摆手,并不认可楚霄云的安慰:我与子溪伯牙子期,在书院时便相识。没想到他那么早就走了,漫漫余生,只能追忆
楚霄云从庆州知府眼中看到了强忍着眼中泪花,一时间颇为震惊。他没想到两人之间竟然有这分交情。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嗫嚅道:大人同门情深,井知县泉下有知,应感安慰。
庆州知府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后辈下属面前失了态,他憋回眼角的泪花,克制着自己的情感道:子溪当年与我道,此案甚有蹊跷,顾青云杀妻一事全无实证,妻舅周胜攀咬不放大有可疑。
虽说卷宗上已经展现了井知县的态度,但由知府大人口中说出,楚霄云依旧颇为震撼,但他想到另外一点,不由问道:那为何井知县后来又批捕了顾青云呢?
庆州知府道:这个本府到不知。当日会面仓促,子溪只与我道,他发现此案其中隐藏颇深,大有玄机,只苦于并无证据支撑。不过他也与我说,一旦拿到确凿证据,定将知会于我。县丞等人在和静县势大,临别前他曾恳求我,顾青云一案疑点颇多,倘若有人施压对顾青云斩立决,要我千万帮他顶住。万一死刑上报,定然不可上报刑部。不知子溪是否那时已经知道自己重病缠身,故而嘱托于我。只是,他身患重病之事,缘何就不告知于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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