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霁趴在护栏上,望了会儿对面流光溢彩的商业大楼,忽然说:有烟吗?
没有,贺彰说,我讨厌烟味,你最好也不要抽。
顾长霁扫兴地咂咂嘴:嘴巴寂寞了。
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是贺彰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瑞士糖。
顾长霁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你还随身带糖啊?
贺彰冷冰冰的,没理他,自顾自剥了一颗放在嘴里,继续眺望江面。
你这个人有点意思。顾长霁盯着手里的糖看,倒不急着吃,玩来玩去的。
贺彰不咸不淡地回敬道:你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过奖过奖。
顾长霁拿这颗糖做着抛物再接住的动作,回忆着高中时贺彰的样子。
那时候他对于贺彰的了解非常少,甚至不知道他是组合家庭。因为贺彰转学过来之后没有什么朋友,还因为和他作对而被孤立过一阵子。
而他呢,当时就像个霸王,现在再想想那时的行径,又中二又好笑。
从前他觉得贺彰就适合当独行侠,因为这个人的个性根本不适合有朋友。
那时的贺彰也会随身带一颗糖吗?
你留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家?
不想,贺彰说,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顾长霁本来想说说贺彰继父的事,但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冲动,或者说是有点模糊了他和贺彰的关系。
他们合约结婚,从前还水火不容,应该还没有到可以聊这些的程度。
更何况贺彰这么讨厌他,还有可能会把这当做是一种冒犯。
他们沿着河堤散步,不远处传来小提琴悠扬的旋律。顾长霁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曲子。
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
贺彰仿佛能听懂人心,先一步说了出来。
顾长霁恍然大悟:啊!那个电影我看过!
不是电影,贺彰瞄他一眼,是tango舞曲。
原来如此,顾长霁说,难怪我觉得耳熟。
贺彰没再说话。
他们走近了些,看得到拉琴的人,他说:怎么这个拉琴的也眼熟?
这时正巧一曲结束,那人回过头看见他们,粲然一笑:矮油,真巧啊!
啊,你是昨天那个伴郎?顾长霁健忘,叫不出人家的名字。
唐徵羽抬起手摸自己的耳朵,说:矮油,姐夫真是贵人多忘事,人家是贺彰的发小。
顾长霁:姐夫?
贺彰没让他们继续交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妈的徒弟。
又对顾长霁说:是个gay,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唐徵羽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矮油,人家倒也不至于对姐姐的男人下手。
顾长霁:姐姐?
贺彰瞪了唐徵羽一眼。
老大,我错了!是老大!
顾长霁噗嗤笑出声。
唐徵羽打量着他们: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一身相称的衣服,像情侣装,还挺登对。
这么好的男人,这么早就被贺彰给受用了,实在让人嫉妒。
我刚刚接了个私活回来,要不要去喝一杯?唐徵羽说话的声音总算正常了些,发出邀请,去我常去的那家,离这儿很近,就几公里。
贺彰问顾长霁:你不是想回去吗?
顾长霁隐隐约约感觉贺彰并不是很想让他和这个发小相处太久,于是来了兴趣,一把搂住唐徵羽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那就走吧。
唐徵羽一脸羞涩地说:矮油,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有夫之夫,怎么这样勾引我。
顾长霁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还搂更紧了,挑衅似的,对贺彰道:反正贺彰会一起来,是吧,老婆?
贺彰:
于是今天晚上,贺彰先生又准备再给《约法三章》加一条附加条例不许和唐徵羽一起喝酒。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顾长霁端着酒杯,眼神空洞,仿佛一个进入了智者时间的老者。
唐徵羽眼睛眯了起来,神情严肃:什么哦?
就是你什么都不会做,就只能回家继承家业了。
本来以为能听到什么人生鸡汤的唐徵羽:
我酸了,唐徵羽说,我不要和你们这些富二代做朋友。
顾长霁感叹道:你以为有钱就是快乐吗?
唐徵羽:废话么,钱本身就是快乐。
顾长霁点点头:对,这句话我可以认同。
酒保在一旁忍着笑,询问一旁的贺彰需不需要一杯酒,贺彰摆了摆手。
酒保于是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来,把这杯威士忌干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长霁这时候其实已经喝高了,举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豪气万丈地问:说吧,什么秘密?
就是啊,唐徵羽无视了贺彰的死亡凝视,贴着顾长霁的耳朵说,老大的小名,叫做贺壮壮。
贺彰:
我操,顾长霁笑趴在了桌子上,开启了疯狂爆粗口模式,我操这谁想的,也太有才了!
贺彰忍无可忍,对酒保说:结账。
不行!不许结!顾长霁追问道,为什么叫壮壮?贺彰那么瘦,他高中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根豆芽菜!
贺彰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躁动着,一晚上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因为老大小时候是个胖子,特别胖,我的妈呀,你根本想不到,我小时候就最爱偷偷摸他肚子上的肉,他还特别怕痒,摸一下就会笑。
顾长霁是真的喝高了,听说了就马上付诸实践,抓住贺彰说:我试一下。
贺彰抬手要躲,顾长霁就死命地扑上去要抓他,还真的被他摸着了痒痒肉。贺彰闷哼一下,弯腰把他提溜着扛到了肩上,惊吓到了一圈的人。
唐徵羽在他们身后大声喊:喂!就这么丢下我不要啦?我还想蹭一下你们的车子呢!
贺彰横了他一眼,甩下一句话:不找你算账就不错了!
唐徵羽被这个小眼神看得一抖,做抬手拭泪状:哎呀,姐姐好攻哦,妹妹果然没有信错你。
于是顾少爷就这么被扛米袋似的扛进了车里。
贺彰给他系好安全带,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费劲,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明天就逼顾长霁去离婚。
这闪婚闪离的,没准儿还能破个世界纪录。
车子还没发动,顾长霁就摆出一个stop的手势。
贺彰:又怎么了?
顾长霁指指自己的嘴。
贺彰脸色一变,马上把车窗调下,然而顾长霁已经忍不住了,哇地吐了一身,最后还打了个嗝。
本来他们晚上应该回顾家的本宅,吴英秀应该还在等着他们。
但今晚闹了这么一出,就不适合回去打扰长辈休息,贺彰自认倒了八辈子霉,心里的小黑本上给顾长霁画了无数个正字。
到家之后,他连扶都不想扶,喊了人出来帮忙。
好在新房里留了一个帮忙的保姆,她看见顾长霁的样子,也是大大吃了一惊。因为顾长霁酒量不行,肠胃也不太好,家里从来都是严格限制,不让他喝多。
好不容易把顾长霁收拾干净了,保姆又煮了点醒酒用的汤水,喂给顾长霁喝了,防止他胃里难受。
这之后她才和贺彰道了晚安,替他们关上大门,离开了。
贺彰回头看向顾长霁。
这时他身上香喷喷的,早就没了臭味。
贺彰却还是很嫌弃他,见他晃晃悠悠往主卧这边走,马上喊住他:站住。
干嘛?顾长霁又困又累,脑袋还有点疼,要给我立家规吗?
你今晚不许睡主卧。
贺彰抱着怀,他确实是准备给这个醉鬼一点教训的:客房和沙发,你自己选一个。
顾长霁嘻嘻笑了一下,歪歪扭扭地靠过来,用小猫一样的声音叫道:壮壮?
贺彰抬手捏住他的脸:我建议你最好闭嘴。
他说话的空档,顾长霁的两只手一齐抓向了贺彰的腰间,他怕痒,于是弓着腰一躲。顾少爷马上得逞,哼着曲儿得意地冲进主卧,率先把床占了。
贺彰对他的厚脸皮叹为观止,又看见顾长霁面对着他扮鬼脸,简直不敢把这个醉鬼和平常那个顾长霁联想到一块儿去。
幼稚。贺彰低声骂了一句,掩上了主卧的门,自己去客房睡了。
但睡到了后半夜,他总是不太放心,辗转反侧,最后认输了似的起床来看。
走到主卧门口时,他能隐隐约约听见里头传来的呻.吟声。
推开门进去,就看见顾长霁半边身子都已经下了床,也不知道还清不清醒,嘴里嘟嘟囔囔地喊疼。
果然还是犯胃病了。
一个会做饭的人,自己居然还会犯胃病。
贺彰长吁一口气,临时又给保姆打电话,问家用的药箱放在哪里。
顾长霁吃药时还算配合,吃完了倒头又去睡,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贺彰看不下去,把帕子用热水浸湿了,给这个麻烦精擦干净了脸。
做完了这些,他毫无困意,倒是也不急着走,就坐在床头,听着顾长霁的呼吸声逐渐转向平和。
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意识到自己这一刻像极了老妈子,不由得鄙夷地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床头的小夜灯还开着,照亮了顾长霁熟睡的轮廓。
贺彰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入了神。
他不由得想起来今天顾长霁所说的那些话。
你留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家?
贺彰觉得自己应该想过。
但他的想并不只是思念。
他的想法有很多。
不想被控制欲旺盛的继父左右人生,同时也想把深陷其中的母亲解救出来。
他想靠杰出的能力给母亲和自己挣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和吴圆一起建立新的家庭。
那时的吴圆还在他的人生计划之内。
一切都很稳定,唯一的变数就是顾长霁。
顾少爷确实如同他说的那样,不说梦话,不磨牙不打呼噜不踢被子不放屁,只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抱着东西睡。
这会儿贺彰本体不在床上,他就胡乱抓过来一个枕头,连着大半边的被子一起搂在怀里,睡得分外安详。
贺彰把被子扯过来一点,他就又重新扯了回去。
贺彰也不管他了,把窗帘拉得更紧了一些,关了夜灯,然后带上了卧室门。
晚安。
第二天的顾少爷当然对这些完全不认账。
太久没有宿醉过,早起时他的脑子里嗡嗡嗡,仿佛被人拿重物撞击过。胃里也是空空荡荡地犯恶心,起来喝了一杯蜂蜜水,才稍微有所好转。
从昨晚遇见唐徵羽开始,他的大脑一片放空,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更觉得那些都像是在做梦。
有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东西倒是记得比较清楚,比如贺彰的小名叫壮壮,再比如贺彰的腰上是痒痒肉。
不论他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贺彰都只板着一张脸:总而言之,《约法三章》里要再加上一条,禁止喝酒。
顾长霁勉强应着:行吧,这都约法n章了,这次算我欠你的。
贺彰把外套递给他:跟妈约了今天回去吃中饭,你自己收拾一下。
顾长霁只好临时整理自己的发型仪表,一边打趣说:哎,你现在叫妈倒是叫得很熟练。
贺彰忍住回怼他的冲动,教导自己和顾长霁相处必须学会心平气和:当然,我才不像你这么不敬业。
顾长霁昨天穷奢极欲,喝了十几万的酒,今天可算是遭了报应,抹了层粉才遮住了疲惫的神色。
昨晚贺彰没全跟吴英秀说实话,只说了顾长霁有点感冒,所以暂时没法回去。
今天这幅样子,差不多也能用感冒来掩饰过去。
新房和顾家的老宅挨得比较远,当初选地方的时候,考虑到两个年轻后生都需要上班,就没有买别墅区的房子,而是买了居中位置的一套复式楼。
楼盘是早就精装修好了的,适合做婚房的款。
因此他们在回顾宅的路上,又需要再单独相处五十多分钟。
顾长霁失忆的脑袋瓜子慢慢反应过来了,昨晚他吐得那么厉害应该全是贺彰在照顾他,于是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谢谢你了,壮壮。
贺彰两手抓着方向盘:你再说一次这个名字,我们今天又可以创造一场新的车祸。
为什么这么讨厌?顾长霁得了趣,靠着车窗笑,多可爱,什么时候我能有个儿子,我也给他取这个名字。
贺彰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占便宜,不假思索地嘲讽道:你还能有儿子?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顾长霁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顾少爷和他不一样,是个直男,等这场婚姻到期,还可以再找女人结婚。
想到这里,贺彰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分外地复杂。
我怎么不能有儿子,顾长霁说,我姑且也还算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贺彰笑了一声。是啊。
顾长霁听着还是像冷笑。
吴英秀见到他们,果然没有看出异样来,只是心疼地让顾长霁注意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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