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鹤公子为求生,主动留于三月阁,一晃至今。可在两人数次的闲谈中,他不提日苦难熬,只对“出不得淮扬地”一事耿耿于怀。若是他真已取回卖身契,取得了自由,岂能有交还的道理?
白茉莉意有所指,道:“想让我说服鹤公子?蔺阁主莫要难为人了。”
蔺阁主笑道:“白姑娘此言差矣。但因蔺某人在风月场中混迹多年,见多了人心易变之事。才知这眼下不过区区一张契纸,不足为奇得很。”
“哎呀,”白茉莉舒展了一下筋骨,换个话题:“我若是不答应你,如何?”
蔺阁主言简意赅:“把懒秋风扫地出门。”
懒秋风顿时抗议:“喂喂喂,蔺阁主,救人救到底啊!”
蔺阁主似是未闻,面上依然是温和的笑意。
白茉莉故作无奈地说:“那你自求多福吧。”
懒秋风哀嚎:“但凡今日出了三月阁的门,我怕是要同我师父一般,命丧淮扬地了!”他大抵是对他师父的离世无介于怀,言词间不曾有避讳。还道若他不幸也一命呜呼,清明时节白茉莉祭扫的坟头,定要多出两个。
白茉莉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看他一眼:“懒秋风。”
“嗯?”
白茉莉神色冷一分:“慎言。”
霁光春未晓,霜蹄轻袅。听胪唱、千林并到。
晕笔开时,诸仰瞻天表。万方图籍写尽,此最人意难消。(*)
白茉莉尤记得初见夔光霁,虽一身粗布衣衫,然手执一柄狼毫笔,一手执册,端得是风光霁月的一名人物,肆意又洒脱。他以手中笔,写江湖诸方事,自诩为不与世俗同的“客话人”,然终是跌堕了红尘万丈,滚惹尘埃。
最后的一次照面,是在一所残垣破庙。他吹了三天三夜的哨响,那哨音经得有心人一层一层的传达,传入白茉莉的耳中。匆匆赶到时,风尘仆仆的她差点是要打人。
夔光霁苦笑,道:“我手脚筋都被人挑了断,确实没办法主动见你。”
白茉莉蹲在他的旁边,拾起一本空白的话册:“求我帮你报仇。”
“以什么身份?我,早就担不起客话人一职了。”
白茉莉盖住他眼睛,自觉掌心滚烫:“我说你是,你就是。”
“茉莉,茉莉,”夔光霁连声地唤,“世间怎得会有如此心狠之人啊。”
白茉莉说:“她死了。”
“……”
“她受了奇木佛的胁迫,假意接近你。害你至此,可算是十分功成。江湖失了客话人,正值人心惶惶,你以为奇木佛还会留她一条性命,给自己留下把柄?”
良久的沉默,夔光霁哑声道:“我求你。杀了我。”
她平静地回绝:“人皆一死,但你不能死在我的手中。”
她得了夔光霁三世以报的恩承,横扫巢南十三郡,找到武林恶·奇木佛。而夔光霁收了正邪难辨的懒秋风为徒,唯一的要求便是弑师后,方可出师。
白茉莉扫一眼房中心思各异的两人,再想想自个,倏地笑了笑。
懒秋风对她有欺瞒,分明是他杀了夔光霁,却以为她不知,将其嫁祸给蟹目溅。蔺阁主对她有隐瞒,鹤公子身世为迷,三月阁另藏玄机……
而她,看得清许多,也有一些看不清。但早在她初入江湖时,她爹对她唯一的告诫“信己,不信他人”,她谨记于心,向来不敢有分毫怠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吼,我又是满满当当·存稿箱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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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取自宋·史浩《瑞鹤仙·霁光春未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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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秋风:蟹蟹大家喜欢我
鹤公子:不是!没有!你胡说!!!Q0Q
第18章 当风点烛
此间再无别话,便说那鹤公子去取酒。
十年窖藏的雪窦,始一拍开泥封,清冽醇香如同雪后天地的一白,茫茫弥漫而来。后厨的几位颠勺师傅被勾得犯了酒瘾,耐不住地咋舌感慨。
鹤公子了然笑了笑,也不藏掖,白瓷盏一字排开,倒了一溜儿的酒。酒色莹透,酒香愈浓,他一人一杯地起敬,权当谢大家近日里为他开私房小灶的情谊。
几位颠勺师傅连连推脱,直言“鹤公子客气了。”话这般说,但眼珠像是恨不得泡在了酒杯中,轻飘飘地浮着。
鹤公子另拎了两小酒壶,放盘上。又挑拣了些新出锅的吃食,阁外买得稀奇熟物。东西分量少,种类较多。只因白茉莉不知哪里养成的坏习惯,喜新厌旧地很,同一样东西,过口几次,就不怎么吃得下了。
他心中腹诽,倘若饿她几日,看她还端不端富贵小姐的脾性。然而实际却是他每每严阵以待,劳心费神,变换着花样,只为讨她一时的欢心。
鹤公子执起盘前,又仔细地调整了摆盘,抹了抹青瓷酒壶。他手里擦拭,心思一飞,不知想到了什么,整张小脸都泛出了红。就这么端着菜酒,迈起轻飘飘的步伐,往回走。
时值春末,天色多雨,风丝寒凉,可完全吹不清明他被浓情蜜意塞了满的脑袋瓜。
凡他离开白茉莉远一些,心里拈酸吃醋的负面感情消了散,回想时,便只余下大片大片她的好。她洒脱,她自由,她无拘无束,她如风如云一样,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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