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拿手揉着鼻梁上的穴位:“我想你大概看出来了,我为国家做事,抱歉做什么不能奉告。我们这一行,不做到任满就退下来,只能引起怀疑,一辈子都活在监视之中,乐湛也会随我一起,敲下的每一个字符都要被人拿去反复研究,再也不能做他喜欢的数据。所以,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只是想为我可怜的弟弟加一些保证。”
金蟾看着这个男人卸了一身气势,满目疲惫,心中的郁气突然就消散了。
他已经尽力了,在这种情况下,尽力为弟弟考虑周全。他不知道小宝的事,不知道前世,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换做是她,也不会轻易相信,恐怕还会防备更重。
“让我想想。”她道。
乐铮点头:“应该的,谢谢你了,金小姐。”
男人走了,留下金蟾一个人在屋里心烦意乱。
如果是一个普通男人,让她辞了工作去陪读,她一定毫不留情让他滚。
不管是亲情和爱情,她都不支持无条件的付出,因为那会惯坏一个人。
经验证明,最孝顺的往往是最不受父母重视的那个孩子,而最受宠的,往往在父母生病后弃之不顾。
她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段话。
中国式家长有个特点:假装自己很无私很大方,为孩子舍弃自己的生活、理想,而且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值得这么做。只不过20年后再跟孩子一笔笔算账,让孩子知道欠了家长多少东西。一言以蔽之,虚伪。
有人反驳道,中国式小孩有个特点:吃喝玩乐拿用尽父母一生,结束以后蹲在墙角说原生家庭毁了自己,要自由又不肯自立。同样虚伪。
但这两种模式不是相辅相成的吗这样的父母,养出的必然是这样的孩子。
前期无条件的付出养成对方习以为常的依赖和理算当然的索取的习惯。后期索要回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被养坏了,要么没能力回报,要么自私得不愿回报。
而孩子已经习惯了父母的付出,一旦对方不愿意再付出甚至索要回报的时候,就变得不能接受。
于是家长也委屈,孩子也委屈,双方开始互相指责埋怨。
这种道理放在任何一种感情上都适用。
她不是没见过女人辞了工作给男友陪读,每日精打细算,年纪轻轻却活成了老妈子,结果男人读出来眼界开阔了,世界升华了,马上抛弃糟糠。连妻子生病住院也不愿来看一眼。
这是最蠢的做法。她很早之前就想过,如果是她宁愿一辈子拿着六千块的工资也不愿失去自我,仰人鼻息。
但是现在却犹豫了。
如果对方是乐湛呢?为了乐湛,她愿意吗?
第42章
金蟾走进卧室, 从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
画纸上,面容昳丽的男子朝她笑得灿烂。
她伸手轻抚:“你那时候, 很辛苦吧。”
大楚一开始并不是中央集权,姬时昱接手的时候,与其说皇权至上,不如说君权与臣权的分庭抗礼。
朝廷上大半的官位由世家垄断,对那些人来说, 维护士族利益才是根本。在儒家道义和士族利益间寻求微妙的平衡点, 是绝大部分士人所信奉的处世准则和价值观。
不要小看文官的力量,姬时昱曾有一个寒门出身的亲信下臣,就因为上奏弹劾三公之一的司空,不到两个月就被全体公卿用口水淹死了。
那种情况下, 姬时昱为了维护她, 为了维护他们口中“血脉不纯不堪大统”的姬辉, 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历史上那么多皇帝被逼迫杀掉受宠妃妾的事实,明明退一步, 只退一步就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却一次都没有闹到她面前,默默承受了所有,仅仅是因为不愿她受到委屈。
他什么都不说,但那些好, 她都知道,都记得。
所以她上辈子人生的后二十年,拜了大楚有名的丹青圣手为师。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不学写意, 只画工笔,为的,就是能转世后精确画下脑海里他的样子,防止一世又一世之后,再想不起他的脸。
他上一世不声不响护了她一辈子,为何轮到她付出的时候,就开始斤斤计较?
“啊,”她往床上一倒,恨不得就此长眠。
乐湛蹑手蹑脚走进来,看到金蟾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走过去蹲在床边。
金蟾装死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蹲在床边乖乖巧巧看着她的乐小朋友,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一扯。
向来任她揉圆搓扁的乐小朋友没有防备,顺着她的力道倒在她的身上,慌忙用胳膊撑住身体,免得压到金蟾。
这是个十足暧昧的姿势,从侧面看,就是乐湛把金蟾完全罩在身下。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呼吸纠缠。
“喂,小鬼。”金蟾扯着他的衣领开口,目露凶光:“姐姐要去照顾你,高不高兴?”
乐湛:妍妍突然变得好可怕。⊙﹏⊙∥求生欲让他卡巴卡巴眼睛,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我不怕付出,乐湛。”金蟾收了脸上的表情,淡淡开口,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我所犹豫的一切,不过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没有收到期待的回报时,不去怨恨。”
“我觉得我可以,我自己选择的路,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不会去怨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但是乐湛,你爱我一世,我就陪你一世,若你厌了倦了,那我们就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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