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何处与君归 作者:姑妄言
第 11 章
我也不说话,就这样重复地跪拜,大半柱香之后,终于最后一个跟着跪拜的人也没有耐心,一个个出声询问我,这样做是什么意思。直到朱坛主大手示意其他人安静,而他上前一步说:“楼主这样做究竟是要拿兄弟们怎么样,就请您给个准话吧!”他大义凛然的样子,倒很有领袖者的风范,我想他若不是这么早就露出如此多的破绽,也许最后当真能把我拉下台,然后在下一轮公举中赢得他想要的楼主之位,只是可惜,他注定做不了这样的枭雄。
我最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支撑起接近麻木的身体,对着下面近百双眼睛说:“今天召集大家一来是为了祭拜先祖,又是一年年关将近,祖辈们离开我们又多了一年,想来他们地下有知也是记挂着我们这些后人的,这二来——”我停顿了一下,关注朱坛主的表现,而后继续道:“是我要向大家谢罪。这几年我没尽到一个楼主的职责,竟让星宇楼出现如今局面。倒卖黑市,暗地抬高货价,此是其一;涉入朝政,勾结中原官吏,此是其二;私吞公款,伪作星宇账目,此是其三。”我观察他们的神情,都是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讶,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知道,其中朱坛主的表现最为明显。然后我又接下去罪己:“这每一条都足以我以死向祖辈谢罪。是我只考虑到报答助我们逃过当年灭门的恩人,只考虑到我们星宇楼向来以恩怨分明为教条,只考虑到地下的为星宇楼耗尽一生的功臣和历届的楼主会支持我的行为,是我……”没等我说完,已经有人唏嘘惭愧:“楼主别说了。”细碎的劝阻声渐起。“不,各位兄弟,你们都是我星宇楼的好兄弟。若不是我的没考虑周全,只牢记星宇楼楼规,怎么会出现这些问题。如果有哪位品行端正、考虑周全的不论身份大可以出来,若众兄弟不反对,现在就可以是星宇楼的第四代楼主,当着前人的灵位,我想他们地下有知也会同意我的说法。”余光示意下,一群忠心向我护卫已经带上兵器把守了各个关键位置。
四周一片寂静,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更没想到我能召集这么一批护卫。就算有野心如朱坛主也只能低头着急,而不敢在这种情况之下站出来。我直盯盯地望着他,如果他有胆量在这时候出来,我倒真要佩服他的真性情了。只是他既要颜面,要名正言顺,又要篡权夺位,世间哪有如此尽如他意的大好事。
此时的沉默是无声的对抗:彼方是一群观望的谋权者,此方唯我一人耳。而此时我所代表的却不仅仅只是自己,还有那些愿意将信任、支持交托给我兄弟们,因为他们,我独自在高处对抗着怀有异心的人也是充满力量,无所畏惧。
时间碎落满地,寒风猎猎作响。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二 离殇陌路风华展 第五章 闹剧终 慈心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二哥这时候抱拳而跪:“楼主义薄云天非我等能比,愿楼主继续带领弟兄们,重振星宇楼。”说完众人愣了片刻也齐齐跪下,高喊:“重振星宇楼、重振星宇楼……”对峙到此已经渐渐落下帷幕,胜负也在众人呼喊的过程中豁然明朗。
我在上面看得很清楚,朱坛主等人见事态不对想要趁乱逃遁,我叹了口气:他以为他还能离开吗,或者说他以为我会轻易放他走?如果他还心存侥幸,那么把关的护卫会告诉他,想要逃是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是否有挣扎我不知道,结局就是他被护卫擒住,压至大堂。看到二哥缠着绷带的手,我冷眼看着朱坛主一行人,朗声道:“既然弟兄们都同意,那我也不再推辞,我将尽我全力继续担任楼主。只是今天这几个人不得不除。他们到处散播谣言,做出违反楼规的事,幸亏谣言止于智者,各位能秉持公理不为所动,否则今日星宇楼危矣。”我掠过他们,几个原先极力反对我的人低下头。那么接下来,就是清理门户的时候了。
我让人拿出父亲最喜欢的一把刀,掂在手里很有沉重感,正如我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父亲,这就是你想留给我的吗?
于是刀起,人头落地,血溅到白衣上,殷红可怖,忽然之间头痛欲裂,故去的那一幕又在重演,我第一次杀人,刺杀北瑟大皇子;师父受伤,浑身是血……一张张熟悉的脸在脑海中粉碎、重聚、清晰、模糊,如此反反复复,夺人心魄。我勉强压下体内的不住涌动的胆汁,指着地上仍在翻滚的头颅说道:“若再有人败坏楼规,下场如他们一般。”
我差一点忘记身上还遗留着噬天蛊,它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的炸药,不知何时会将我炸成齑粉,这次,只怕也是惊动了噬天蛊了吧?处理完这些,我感觉身体整个虚脱了,今天这场仗耗费了我全部的心神,在此之前,心里的弦一直处于绷紧的状态,一旦放松下来,无力感顿时遍布全身。在我支撑不住的时候,幸好身边有人及时接住我,让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台上。正待说感谢,方才发现助我的人是谁,二哥?只是他——我看着他扶住我的手,完好无损!我当下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谢字在嘴边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当时我会决定杀了朱坛主他们,最直接的原因是他们伤害了我的家人,倘若我事先得知二哥并未受伤,我还能下如此狠心吗?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静止在地上头颅,他们的眼神混合了惊恐、怨恨、诅咒还有挥之不去的黑暗,我动摇了……
回去之后护卫问我那个送食的下人该怎么处理,她现在还被关押在老鬼那里。护卫谢长陵比了一个割喉的动作,我仔细瞧了他一眼:这人面容刚毅,行事狠绝,又能在很早的时候就向我表了忠心,只要再观察一阵,应该就能知道他是否值得我将他调到身边了。
我问了他一句,她的家人找到了吗?
谢长陵说,已经带来了,楼主要怎么处理他们?
先带他们去见见她,让一家人说说话,你们别去打扰,之后再一起带来见我。
谢长陵又暗示我是否要彻底解决了他们。他也察觉了吧,我的不果绝和我这一刻动摇的心,所以才会一再重复地暗示。
谢长陵将那些人带到老鬼的地方,看着这家子人抱头痛哭的样子,他有些厌弃:世上就是有这样没用的人,这才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信义、忠心,在他们看来大概不值一文。他不由地冷哼一下,动作也不觉粗鲁,砰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证明他是多么厌恶这些人。从小到大,长陵被灌输了太多忠君的思想,在他眼中,所有背叛主上的人都不应该也不能够算做是人,不配再继续存在在这个世上。
里面不断传来肆无忌惮的哭声、说话声,长陵的厌恶感越加深刻了,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样愚蠢的错误,竟然还能这样的旁若无人,难道不知道感念楼主的恩德吗,真是没心没肺的小人!
想法在他的脑子里越来越重,他们的声音在他听来是这样的刺耳……终于在没完没了的压制过后,他忍不住冲动,一把推开大门,大吼一声:“该死的人!”他提着刀夺步进入,迅速扬起——
但是刀终究没有落下,因为有人及时抓住了他的手,他怒目而视,看到,是二少爷阻止了自己,想起二少爷之前为楼主所做的事,长陵就只有泄气地扔下刀,气呼呼地出去。
扶烈将那一家子安排到扶家的一个许久未用的别庄,让他们终身看守着,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扶烈此刻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这个三妹了,她急着让自己过来就是为了担心长陵对他们不利?她不是救世主,她救不了所有人,也许今天她可以网开一面饶了这帮小人物,可是今后呢,面对更多的可怜可恨之人,她还要这样吗?他苦心安排这些事,难道还不能将她生性中仁慈的一面压制住,还是说他做的还不够,还没触及三妹的禁区?
回去的路上,扶烈仍在不断思索,而他嘴角扬起的冷笑,与他平日的淡漠截然不同。都说相由心生,真不知道,他此刻这种相究竟是怎样的心产生的!
自那次后,确实不再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兴风作浪,邪恶的萌芽被暂时压制,只是败坏轻而易举,可要重振谈何容易。再者外边的问题是暂时解决了,可内院纠葛又怎么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放在我面前还是一团理不清的乱码麻,团团簇簇,拥在一块,让我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拆解。唯一庆幸的是有这些事情让我忙碌,我也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忆在东琴发生的一切。有些东西好像不回忆,就如同没出现过,然后我也能告诉自己说,自己是扶风,是扶家的女儿,而过去那层虚假的身份连同那些本就不该遇到的人都应该随风而去。不过还有一点值得高兴的是,二哥终于慢慢融入扶家,对旁人的抗拒也不再那么明显,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有时候他甚至也会说些玩笑的话,这种转变让我始料不及却倍感欣喜。
“三妹,说好的下棋时不能分心,你又食言了。”二哥佯装生气。我虽到现在仍分不清二哥有什么企图,就拿之前受伤的事情,我心知是他给我下的套,其目的该是要我早下决断,彻底解决了朱坛主之流,可是他这样做,同时也让我不安——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一直相信他不会害我,可是现在、今后,我还能一直保持这份信任吗?
不知怎的,他竟让我想到了烨炫,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无论从外形、经历、气度等任何方面,我都没发现他们有多么神似,可是当大脑将这两人放在一起,我竟然分不清楚,究竟谁是谁。
我此刻实在是无法专心落子,于是放下棋子,对二哥说:“那么为了赔罪,我请你到天和居吃饭如何?”,二哥曾经跟我说过,天和居原料方面有些问题,这些日子我就一直考虑要抽空去一趟,今天难得有时间,正好二哥也不忙,于是趁着吃饭,顺带解决天和居的原料运输问题。
“哎,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我难得空闲。吃饭?我看你是想把我榨干了吃。”我塞了只苹果给他,阻止他的抱怨,但举动似乎是过于亲昵,二哥愣了半晌,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我忍不住偷乐,就算二哥是冰人,面对我这把火也会融化的,不是吗?余光之中,瞥见小妹的身影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找她一起,或者说索性就将大哥也叫上,我们几个小辈去天和居热闹一番。只是想象是美好的,一旦牵扯是现实就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正如二哥说的,我甚至连小妹和大哥的面都没见到。大娘说大哥有很多事要忙,比不上我清闲,语气说不出的酸涩;四娘说小妹身体不适,卧床休息着,可我方才还看到小妹出现在我门口。难道是我看错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样一来,也就只有我和二哥两人去。不过如果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发誓我一定不会执意去天和居。到最后我只能感叹:世间缘法之巧,当真到了人所不能想象的地步。
清风何处与君归 卷二 离殇陌路风华展 第六章 天和居 相逢陌路
东琴的街市依旧热闹,我却不再是那个我,忽然之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仿佛此刻站在曾经走过的街道,熟悉的路也被染上陌生的色彩,横看竖看都没有原来的模样。
这几天我一直窝在星宇楼,埋首于繁杂的数字之间,难得出来。现在亮晃晃的光线直直地射入眼中,异常的刺眼,似是察觉到我的不适应,二哥很自然地走到我前面,高大的身影刚好为我遮挡阳光,那一刻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街上,热闹而繁杂的交易声里不难辨别出一些共同的字眼,比如说遗韵公主,比如说北瑟王。我尽量大声地同二哥闲扯着天和居的事,却还是不能阻止消息传入耳中。路边巷口,人们津津有味地讲着遗韵公主如何一点点深得人心,她的封号又是怎样的越礼晋升,说着南宫蓝如何失势归家,连带着宰相在朝堂也是暗淡度日,不过这其中说的最多的莫过于北瑟王与遗韵公主的事。
无聊的人们盯住自己无法企及的人物,不断赋予自己的臆想猜测,然后津津有味的看着事态发展,也许是朝自己预想的方向进行,也许是相反,但他们都乐此不疲。
我继续赌气般的提高声音说着一些毫无头绪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在正常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听得懂的我究竟想表达什么,可是二哥却静静地认真地听着,微微侧转的脸,好似在仔细回味我说的内容,这一点与师傅像极了。
蓦地,二哥收住脚,我一时不察,整个人几乎撞在他身上。仰头,对上他认真搞怪的眼神。我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在他脚上狠狠踩下,以发泄刚才的怒气,他也不反对,只是笑了笑。不懂他在笑什么,我若无其事的走过,心情却不觉好了很多,那些与回忆有染的深沉在玩闹中渐渐从脑中退场。而这个过程或许就是因为一个突然之间的打扰,就像是二哥刚才的恶作剧一样。实话说,这样的玩笑,并不让人讨厌,想着我放松地自顾自笑起来,走在路上的脚步也渐渐轻盈起来。
掌柜眼尖,一见到二哥就撇下身边的客人疾步走来,恭维了几句就忙不迭介绍起天和居的情况,这么做反倒引得天和居内的客人纷纷侧目,好奇我们是什么达官贵人能让向来趾高气昂的天和居掌柜如此低声下气。二哥轻咳一声,掌柜这才反应过来,不应该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说这些事情,同时也注意到二哥身边的我。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不常出来走动,还是他眼力太差才会没发现我。
他的目光在我和二哥身上来回一趟,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笑意,大概是自作主张地联想起来了。直到他发现二哥有些不悦,这才引我们上楼去。上楼的过程中他还一边夸耀着:“楼上有雅间,若非贵客到来,平常是不对外开放的。”他满脸自豪,连眉眼之间都在传递着关于天和居雅间有多么好的讯息,生怕我们没有听清。我和二哥相视了然,只是我不清楚,这么个心思简单的人是怎么当上掌柜的,难道说二哥用人的标准是这样低?还是这个掌柜另有什么过人之处?
跟着他们的步伐一步一步上楼,却不想会见到他们:遗韵公主和北瑟王。烨炫不知说了什么,遗韵不住的轻笑,而在她看见我的那一刻笑意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惊诧。但那也仅仅是瞬间的事,很快她就举起酒杯敬烨炫,以掩饰刚才的失神同时也避免烨炫注意到我。
二哥制止掌柜的催促,静静地等我回过神,然后在经过他们身边时拉起我的手,在我手背上暗暗用力。我立时清醒了不少,借着二哥手上传递来的力量,坦然地走过去。
一切都已经过去,更何况我还戴着面纱,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我是扶风,星宇楼的楼主,若是我无法过去的迷途中解脱出来,那么之后的我必将反受其害。理智重新归位,按压下方才躁动的心。
掌柜吩咐厨子和小二上了天和居的招牌菜。我趁掌柜忙碌时嘱咐二哥让他暂时别暴露我的身份。
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酒菜,我终于明白天和居这东琴第一酒楼确实名不虚传,连向来不喜欢酒的我也闻香而动,忍不住饮下杯中物。刚一入口,就觉得满是清淡如雪,在舌尖一绕,又变得浓烈醉人。心中暗赞一声:好酒!
酒是如此,饭菜同样不逊色。尝遍酒菜,我不便开口,二哥就先说:“天和居酒菜滋味虽好,却也普通,并不能让人一次就记住这是天和居的味道,简而言之就是缺少自己的特色。”掌柜认真聆听,不住点头称是,然后他才开始讲天和居的困境。我想:他倒也通明,先是展示天和居的优势,让我们先入为主,接着才道出天和居原料供给缺乏的事,这样下意识中我们会更理解他的困难之处。
原来天和居的材料除小部分是东琴自产,其余大都来自北瑟——北瑟物资最优渥这是众所周知的。而向来北瑟与东琴的商道运输是受到官府保护的,这样按理说星宇楼的交易应该是稳定的,不会产生现在这种原料紧缺的情况。
掌柜小心地环顾四周,发现无人注意后才低声说:“据说是因为最近遗韵公主与北瑟王的关系日渐亲厚。原本运往酒楼茶肆的物资都大幅度减少,改道送入皇宫,而其中更多的是送往遗韵公主那儿,宫里有消息说是因为,遗韵公主最近总是精神不济,御医说需要食补,这样北瑟王就每天都变着花样让人送食物给她。我心中生疑:这毕竟是传言,一个公主能吃多少,怎么可能让酒楼的原料大幅减少呢?
掌柜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就看到小二神色慌张、跌跌撞撞地上楼,口里喊着:“不好了,掌柜的,出大事了……”
楼下伙计见到曾与自己发生口角的北瑟商人,言语冲突又起,最后竟演变为动手厮打。等到我们赶到,看到的就是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他神色呆滞,嘴里喊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而地上正躺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口径粗大的菜刀。
掌柜向我们请示后,立马上前安慰那人,要他冷静下来。我和二哥则盘算着希望能找到遇难者的家属私底下解决这件事,但愿别与官府扯上关系。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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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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