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趴在大开的窗户边往下开,瞧见公馆的铁栅栏外亮起了两道汽车灯,忙说:“大小姐,月彦先生来了,该出门了!”
优娜“喔”了一声,踩着高跟鞋蹬蹬下了楼梯。
戴着硬礼帽的门房瞧见大小姐下楼了,忙不迭将大铁门打开,说:“月彦先生也才刚刚来呢!”
宇喜多家的公馆外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车灯深深地照入了无人的夜色里,气缸发出嗡嗡的震响。一名男子原本站在车旁,看见优娜出门,便摘了帽子,和她行个绅士礼。
“我没迟到吧?”他问。
男人的声音很耐听,介于青年与成熟之间的音色,这让优娜愣了下——
她直觉,面前这位月彦先生很有可能是她的菜。
“没迟到呢,你来的刚刚好。”她说着,从敞开的车门李跨入。
名为月彦的男青年也坐上了车,和她在同一排落座。他长得不错,文质彬彬,头发是时髦的微卷,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追赶西洋风潮特地去烫的;西装的领子上别着银质胸针,低垂的小金链一直扣到胸前礼袋的怀表上去,像是个很博学的人。
气缸的嗡嗡响声传来,汽车开动了。被抛在后边的宇喜多公馆正在慢慢地合上铁栅门,女仆弯着腰送别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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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娜偶尔侧头看一下月彦。他的眼睛是一种剔透的红色,与外表不同,透着稍稍的邪性,总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优娜小姐怎么一直看着我?”月彦问。
“我在猜你今年几岁了。”她说。
男人很愉快地笑了起来:“如果我是个比你年长许多的人,是否优娜小姐就不会和我跳舞了?”
她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你的相貌很年轻,但气质却很沉稳,不像是我们的同龄人。月彦先生几岁了?”
月彦说:“其实我已经一千岁了。”
这样的幽默将她逗笑了:“月彦先生真爱说笑啊!”
汽车行驶过浅草雷门前的大道,在慢吞吞的人群里开得更慢了。街道上的灯火相当绚丽,暖黄色的一片,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穿插其间。
等到过了这片灯火灿烂之所,汽车忽然发出“
噔”的一声响,戛然停住了。司机四处摸索了一番,又推开车门下车去查看。好一阵子,他才敲敲车窗,满头大汗地对月彦说:“先生,不好了!车故障了。”
月彦的语气有些无奈:“看来,今天得改坐电车了。可要是让人瞧见侯爵家的小姐从电车里下来,会不会被人嘲笑?”
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正好优娜也不太想去跳舞,就说:“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吧?”
月彦愣了下:“喝酒……?”他大概没想到这位宇喜多家的小姐竟然会单独跟男人去喝酒。旋即,他露出了理解的神色,笑了起来,“俗话说,酒是解忧之玉帚。喝点酒也是不错的消遣。”
月彦先下了车,又替她拉开车门,将自己的手肘递了出去,是要她挽着他的意思。
两人朝着最热闹的浅草一带走去了。就算是夜晚,这里也很繁华;从华族们聚会的高档饭店,到文人们开沙龙的西式餐厅,还有底层百姓们最爱光顾的普通居酒屋,全都一应俱全。
优娜没什么挑剔的,指了指最近的居酒屋:“就那家‘桃园’吧,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请稍等一下。”月彦却没动,“那里不太适合你。”
“嗯?”
她再仔细看了看,原来桃园居酒屋内进出的都是穿着短和服、刚下工不久的中年男人们。的确,她这样的娇娇大小姐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叫司机去买吧。”月彦回身,对趴在车底下检查气缸的司机说,“先不用修理了,去买酒吧。”
可怜的司机灰头土脸地从车盘底下钻出来,从月彦手中接过了钱袋。买酒连二圆都用不到,没过多久,司机便拎着两个小罐子回来了。
“你喝的习惯这样的酒吗?”月彦问,“这可是最便宜的酒。”
“当然。”她笑笑说,“我可是连最粗的酒都能喝的人。”
酒罐的盖子拧开后,便有很灼烈的酒味冒了出来。虽然酒意很浓,但是这里头定然是掺了水或其他东西的冒牌货,她一点也不怕喝醉。
月彦并不急着喝,而是打量着她。
河对岸有几个穿着军装的男青年在聚会,有个人在弹和平琴,清亮的音色伴着男青年们的嬉笑声直直穿过河川。
优娜摇了摇酒坛,小喝一口。酒的味道不怎么好,但也能入口。
她知道月彦在看着自己,但不知她是否看错了,有一瞬,她觉得月彦的眼神仿佛是一条蛇在看着被自己的尾巴缠绕住、即将窒息入腹的猎物似的。
但等她定睛一看,月彦先生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斯文样子。
和平琴的声音欢快起来了,奏的是西洋的曲子,调子很轻盈。月彦忽然朝她伸出了手,问她:“要不要跳舞?”
优娜眨了眨眼,说:“在这里?”
“是啊。”月彦理了下西装的衣领,“我们今晚原本是要去松风馆跳舞的,不是吗?既然这里有酒也有音乐,那不如在这里跳舞吧。”
青年那双剔透的、红色的眼,仿佛彼岸花盛开其间,叫人不忍拒绝。优娜看着那双眼睛,就觉得没法说“不”。于是,她把手交了过去,说:“我的舞步很差劲,叫你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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