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后,五殿下便一直在房内习字,直到婢子前去通传晚膳时方出。新雪福了福身,缓声道,待会儿娘娘若问起,婢子就这样同她禀报。殿下放心便是。
嗯,多谢姐姐。
明曜感激地冲她拱了拱手,转过身去,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独留新雪站在原地,转身看着隔开五皇子和他母妃兄长的那道门,没忍住深叹一声,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都说天家无情。天家果然无情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来到了赏花灯、吃元宵的上元节。
今天正月十五,按律休沐一日,让原本该去上朝的明昙又白捡了一天假期。只不过,因为先前在升平街上闹出的大事,她暂时收敛了些,没敢出宫,只得眼巴巴地独自一人坐在殿里,连连唉声叹气。
花灯啊,她的花灯啊
冬季夜长,天色未到酉时便已擦黑,明昙不久前刚同皇后与明景一起吃了元宵,是白糖芝麻馅和琥珀核桃豆沙馅的。
听说御膳房这次滚元宵下了大功夫,完全依着古方,放进木箩筛里个个滚得雪白圆胖,与南方的手包汤圆口感很有些不同。外头的糯米皮虽然软弹,但却不似汤圆那般粘牙,反而还颇有嚼劲,咬下去要半天才会露出里面的馅料,或许是香气浓郁的黑芝麻,或许是红豆沙里藏着的核桃仁,不论哪种都甜津津的,热烫到熨帖。
一小碗元宵下肚,让明昙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甚至还觉得有点撑。
大意了。她摸摸肚子,这下都可以不用摆晚膳了。
正月十五雪打灯,外头又纷纷扬扬落了点小雪,细细绵绵的,就像是元宵外皮裹着的那层糯米粉,被斜风一吹,便平平铺在坤宁宫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上,将红橙色的烛光遮得更暗了些许,缓慢地轻轻摇曳。
明昙裹紧衣裳,凑到窗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赏雪。
先前的坊集街被圣上亲赐了名字,得道飞升,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京中最热闹最繁华的升平街。不止大家都爱往那条街上溜达,沾沾皇家的贵气,而且还有不少精明的商人也嗅到了机会,马不停蹄地搬迁到这条街上,形成了一个商铺越多人越多、客人越多店越多的良性循环,并隐隐还有向周围街道扩散辐射的趋势。
听说升平街上挂起了不少花灯呢
明昙垂头丧气,将手伸出窗外,接了几片雪花,盯着它们迅速在掌心融化。
今天是过节,按照传统习俗,林漱容自然要陪着家人到街上赏灯,腾不出空来进宫找她。明昙理智上知道这是理所当然,自己不可能永远霸占着卿卿,但情感上还是会有些许失落,整颗心都像是少了一块,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填补这份空缺。
就连母后都有仪妃娘娘寸步不离地陪着,只有她孤家寡人
哦对,还有三哥。明昙白眼一翻。
不过明景殿下寡王寡惯了,一点儿不自在的感觉都没有,唯有九公主这个见不着女朋友、被迫独自过节的人才会觉得世界崩塌。
她叹了口气,身在曹营心在汉,只能多看几眼灯笼,以慰自己出不了宫去找意中人的伤痛。
然而,下一秒,明昙眨了眨眼,忽然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使她不禁愕然地张开嘴巴,抬手狠狠揉了下眼睛,方才终于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下意识惊呼一声。
卿卿!
侧殿的窗口斜对着坤宁宫宫门,林漱容一个抬眼,便与趴在窗边、整个人都快要翻出来的明昙四目相对,不由得扑哧一笑,扬起手来,将手里的东西朝对方挥了挥,向她示意自己的来意。
明昙愣了愣,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林漱容的右手上正握着一卷油纸,色泽浅黄,看起来似乎和画画的宣纸差不多厚实;而左手上,则提着一个方形的木头框架,每面仅有四道拼接而成的框梁,像是个什么东西的半成品,正等待着被人进一步的加工。
明昙眨眨眼,掉头就跑,一溜烟地来到正殿门口时,恰好撞上了刚同皇后和仪妃见完礼、从里面出来的林漱容。
卿卿!你怎么来啦?
今儿可是正月十五,我怎么会让殿下独自过节呢?
林漱容温和地笑了笑,将手里的木头框架递给明昙,一边用眼神示意她仔细看,一边道:猜猜看,这是什么?
这玩意有点眼熟
离得近了看,才发现里头居然还套着一个小些的细长方形木框,似乎可以随意拆卸下来;而外面的大木框则被细心地涂了黑漆、雕刻了祥云纹路,摸上去甚至还有些滑手。再结合林漱容另一只手上的油纸
明昙眨了眨眼,福至心灵,这,这是个花灯吧!你是要和我一起做吗?是吗是吗?
殿下答对了。林漱容唇角噙着笑,弯眸道,既然是上元节,那自然应当亲手做一盏灯挂好,方才能有过节的意趣
虽然明昙作为一个合格的好吃懒做咸鱼,觉得吃元宵才是上元节最该有的意趣,但她当然不会开口扫了林漱容的雅兴。
况且,女朋友特意进宫来陪她DIY,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惊喜了,还计较这些乱七八糟干嘛?
于是,明咸鱼毫无立场,马上就应声附和道:正是正是!可不能让一年才有一回的上元节白过!
虽然如果按这个标准算,她此前的十来年都已经白过了,但那又怎么样!
老婆说得对就完事了!
林漱容唇角抿出笑容,被明昙拉着衣袖,一路风风火火地拽到了侧殿。她把手里的材料放在桌上,转过头,温声问道:殿下,宫中可有浆糊么?
前段时间满宫都在忙着贴春联窗花,浆糊当然剩了很多,明昙吩咐锦葵去拿一些过来,而自己则伸出手去,戳了戳木头框架,把它戳得在桌上轻轻摇晃,这个架子看起来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诶。
拿来给殿下玩耍的东西罢了,能有多么复杂?林漱容指了指手边的油纸,只需将其粘牢,再把灯烛放进去便好若是殿下觉得有些单调,还能往上头添些彩图。花鸟鱼都是极好的意头,画起来也简单,我教您就是。
可以啊,咱们一起画。
明昙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笑得像只见了小鱼干的猫咪,不过我笨手笨脚的,卿卿可千万不能嫌弃我哦。
她的语气又甜又轻,像是一块云片糕,听得林漱容心尖微颤,仿佛是被对方伸爪子轻挠了一下那样,满盈着挥之不去的酸软。
我哪会嫌弃您呢?
林漱容半阖下眼,缓缓伸出手去,用指尖蹭了蹭对方的脸颊,柔声道:殿下不管做什么,在我心里都是最可爱的呀。
唔。甜言蜜语。
明昙微微一愣,几乎是无法自制地脸红了起来,难得比林漱容先感到害羞。她伸手捂住刚才被蹭过的地方,挡住红晕,赶忙转身正襟危坐,看着倒比往日在上书房做功课时还认真,好啦好啦,我们开始吧。
诚如林漱容所言,这盏灯做起来并不太难,只需将里面嵌套着的框架拿出来,用浆糊把油纸平整粘好,包裹住前后左右上这五面,留下底面空置,等会儿用来放入烛火便足矣。
因此,林漱容压根不曾插手,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由着明昙独自完成糊纸工作,视线几乎是凝固在后者雪白的手腕上。
蛾儿雪柳黄金缕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思绪发散,盯着神情专注、手指在烛火旁上下翻飞的明昙,脑中竟无端想到了稼轩居士的这句词。
原词上阙当中,写灯写月写烟火,笔触极其绮丽传神,将一副上元佳节灯宵图尽绘于文字之间;而下阙,笔锋却忽而一转,居然把先前描写的满城元夕欢腾、千树灯花,都奉给意中人做了嫁衣
大抵在作诗者眼中,倘若没有那个待在灯火阑珊中的人,世间一切繁华都将了无意义。
而明昙之于她,不也正是如此?
哪怕升平街上的鼓乐百戏再怎么热闹,宫灯花盏再如何通明,可若没了殿下一同欣赏,终究也不过是些凡物,对自己来说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卿卿!看!
心思百转间,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唤把林漱容叫回神来。她怔了一下,目光微移,落在那盏被明昙递过来炫耀的四角宫灯上。
只见里面的细长框架已经蒙上了暖黄色的油纸,被严丝合缝遮盖了起来,与外侧的黑漆木框形成鲜明对比,样式虽然朴素,但却并不简陋,反而还十分精致,比起街上售卖的灯盏也不差多少。
殿下的手真巧。
林漱容轻声夸赞着,接过那盏灯,执起一旁早已备好的画笔递给明昙,问道:您准备画些什么?
嗯明昙思忖片刻,眼珠一转,用笔杆子敲了敲手心,展颜道,画两朵花怎么样?
好啊。殿下想画哪两种花呢?
一朵昙花,一朵梧桐花。
在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之后,明昙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容,突然伸出手去,轻轻搂上了林漱容的肩头。
即便是在灯上,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才对。她柔下嗓音,曼声问道,是不是,卿卿?
桌上烛火被衣袖带起的微风吹过,晃动两下,将两个女子交缠的身影如实映在墙上。
林漱容几乎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在对方凑到自己耳边呵气如兰的同时,慢慢伸出手去,圈住她温香软玉的腰肢,再开口时的声音都低哑了许多。
是。一切都当如殿下所愿。
话音方落,怀中人便应声仰头,目光里仿佛带了钩子,面上顿时绽出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
真的一切都能如我所愿吗?
明昙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羽在灯火中留下一道残影,让她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蛊惑人心的妖精,一边支起身子,细细密密地吮吻着林漱容的下唇,一边握住后者的手腕,既像是试探,又像是邀请般,一点点往自己的腰带边上探去。
卿卿
林漱容指尖一顿,轻抽了口气,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凝望对方的眼神。
灯烛摇曳,气氛正好,炉中熏着的山檀染出满室甜香,就仿佛是无形中有一层淡淡的烟雾般,环绕包裹着两人,温柔平和,让她们一起沉湎在暧昧的旖旎当中。
于是,直到良久过后,林漱容才深深叹出口气,一边吻上明昙下意识微启的红唇,一边弯曲指节,终于勾上了那条松散到禁不起半点力道拉扯的腰带。
殿下。
她收起手臂,将对方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的纤腰环紧了些,偏头蹭了蹭明昙的脸颊,低声道:如果害怕的话,就再将我搂紧些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笨瓜,算错日子了,以为今天是七夕呜呜呜
第94章
正月十五到头, 年便算是彻底过完了。
按照年前与工部尚书鲁铁生的承诺,在上元节的当晚,明昙就派人快马加鞭前往春州, 赶在次日清晨时分接回了白露,并嘱咐她和工部好生商讨修渠一事。
父皇已经下旨, 将沅州作为封地赏赐给我, 为的就是能让咱们放开手脚, 尽情施为, 从而使新修的水渠造福城中百姓。
明昙拍了拍白露的肩头, 认真地对她说道:若经朝廷之手兴修水利, 拨下去的银两指不定又要被什么人给盯上如今的沅州将将恢复元气,经不起半分差池, 那不妨便以我的名义修渠, 人手尽皆由我亲自派遣,行事也会方便安稳许多。
是, 殿下。白露明白她的意思, 深深点头道,民女定会与工部好生商议,请您放心。
好。明昙笑了笑,往旁边一招手,等候半晌的锦葵立刻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深蓝官袍为她妥当穿好,施礼告退。
明昙将桌上的乌纱帽拿起来戴好, 整个人的模样都焕然一新。即便白露对她向来很尊敬,此时也不由失礼地多看了两眼,惊奇道:哎呀,殿下穿上官袍后, 竟与平日里完全不同了呢!
与我而言,官袍和铠甲都没甚差别,明昙叹了口气,毫不文雅地撇撇嘴,你以为我是去上朝,其实我是去上战场才对。
话毕,她看了看天色,也没再多聊,只让白露安心在坤宁宫里多待一段时间,等下了朝再让人带后者去工部。
如此这般安排妥当后,明昙便一把抄起笏板,疾步往天鸿殿冲去。
今天虽然不是初一十五上朝的日子,但上元节那天休沐,九公主平白缺席了一天,现在补上也是合情合理。
因为与白露说话说得久了些,明昙几乎是踩着点赶到太极殿,如往常一样站在明景身旁,精疲力竭地尽力调匀气息。
今儿早晨做什么去了?明景抬起手来,帮妹妹拍了拍脊背顺气,不会是起身又晚了吧?
没有!
明昙微妙地顿了顿,眼神向旁边飘移了几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赶忙红着脸使劲摇头,我起得很早的!
明景笑着瞥了她一眼,没有多想便转回头去,只当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戳中了的真相,所以才会引得对方这般羞恼。
然而,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明昙却白眼一翻,深深松了口气,心说幸好昨夜卿卿不曾失了理智,动作也温柔得紧,压根没让她受半点累不然,别说来上朝了,就是今天能不能爬得起来都是问题!
甫一回忆昨晚的旖旎情形,明昙就不由自主地走起神来,想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殷红唇瓣,凝脂般雪白的肌肤,与对方专注而深情的、只能容得下自己一人身影的眼神
打住打住!
明昙晃晃脑袋,暗地里咬了咬舌尖,轻咳两声,强迫自己从食髓知味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龙椅上方正大光明的金灿匾额,在脑中默念了三遍心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现在可是在上班呢!想这些干嘛!
打工人打工魂。明昙身为资深996专家,刚用她坚定的意志力克服了回味温柔乡的诱惑,堂上便传来盛安的声音,响亮通报道:陛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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