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叙述没什么章法,东一句西一句,重点往往被一点小事就带偏,但其中情绪却最是能够牵动人心。
言夙静默无声的听着,偶尔手中用力,带阿牧平稳的路过一个个凸起或坑洞。
到了,出了这片林子,前面就是我爹他们开矿的地方。
说不上是豁然开朗,但显然当初为了金矿好搬运,这里被阿牧的族人清理出一片空旷地带也或许是为了遮掩,周围较为高大的树木都有所保留。
言夙看了一下周围树木、石块上的痕迹,这些是经历大雪封山也一时不能抹去的。
有些是利器的划痕,有些是碰撞的痕迹,还有重物砸击的碎裂蛛网纹。
这里应当也发生过争斗。以及后来抢夺金矿的人,对这里并不如何爱护、小心。
看样子那些人应该是赶在封山前,急匆匆的将金矿开采出来运走了。
至于自己捡到的那两块金矿,或许是曾经阿牧的族人带出去的时候遗失的,也可以是那些人遗落的。
总归是这片金矿洞里出产的。
言夙随着阿牧的脚步,躬身钻入这不高的入口。
从外面看,只是一处半人多高的不知多深的山洞,像是某种野兽的藏身之所。
但钻了进来不几步远,就能发现开凿痕迹,已经越来越宽敞的洞穴当然宽敞只是相对而言,现在也不过是两人站直身子并肩而走的空间罢了。
言夙将火折子递给阿牧,这光亮有限,还是给阿牧自己看着路为好,反正他是不需要照亮的。
走了没多远,阿牧停下步子,前面已经被落石封死。
而言夙比阿牧更知道里面的状况,在他能探知到的最远的距离处,他感知到几具生命流失后,剩下的躯壳。
想必是阿牧的族人。
言夙贴紧落石堆,再费力延展一些感知范围,果然更深一点的地方,还有其他的人的尸身堆叠。
再深远,他就感知不到了,这样的距离已经让他有些费力。
言夙收回手,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说这个情况。
那些人将阿牧族人的尸身都扔进了这个废弃的矿洞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到底也算是入土为安?
他要这样安慰阿牧吗?
哪怕说不清楚遭受巨变、亲人亡故,到底是会有怎样的情绪,但言夙觉得这样说,并不能让阿牧心里好受。
还不如不知道呢。
言夙的脑中一闪而过这个想法,但是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即便阿牧年纪小,但他也有知情权。
看着阿牧垂着的小脑袋,言夙一时左右为难,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那些人肯定是把这里挖空了,不然怎么舍得将这里封死。阿牧低低的出声,显然不是说给旁人听,而是告诉他自己。
他说不好自己非要来这里看一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时那种情况,他爹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再守着这里的,毕竟再怎么说都是命重要。
他爹说,一定要逃的远远的。
不能愧对任何一个留下来、给我们争取逃跑时间的叔叔伯伯。阿牧攥紧了双手,额头抵着石头堆,哪怕用力的有些疼,却也没有流出一丝眼泪。
他还是违背了父亲的意思,回到了这里,只是他爹根本没有机会再怪他了。
言叔叔,我们回去吧。
言夙一直看着阿牧,静默无声,直等到孩子低头转身,说了这么一句,抱着他的腰,似乎是睡了过去。
小孩的呼吸有些急促、粗重,言夙又摸了摸小孩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难道还是吹了风着了凉?
言夙心里猜测着,连忙将小孩包好抱起,匆匆出了矿洞。
抱歉,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你。言夙心底念叨,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这个孩子太坚强,也太脆弱了。
下了山,言夙也顾不上会不会吓到村里人,带起一阵劲风就出现在了霍大夫的家中。
霍大夫听到敲门声时,就先应了一声,言夙自己就开了门进来。
霍大夫毕竟年纪大了,所以一般应了声,就是允许人家自己开门的意思。否则等他出来开门还得耽误好一会儿功夫。
霍悬今日倒是在家,不过在屋后照料草药,这会儿刚洗好手走过来看情况。
一见是之前治过的小孩儿,而且还昏迷不醒,霍老大夫就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什么都没有说,先给把了脉。
言夙原还以为是在那山崖上吹了凉风,受了风寒,结果霍老大夫却说是大悲大痛,情绪过激引起的。
回去先喂食一些粥水,清淡一些。然后我让阿悬给你把熬好的药送过去。
晚些时候只怕还得有一遭罪受,床边不要离了人,注意他给他擦汗、降温。
言夙细细的听着,听到降温的事儿,不由就问一句:是吃退烧药?
之前不论是小崽还是沈飞玹,还真没有需要让言夙彻底给搽身体降温的。
一听霍老大夫说是搽身体降温,言夙就皱了眉头,用湿帕子擦身,降温效果不好不说,水汽蒸发的慢,还容易湿腻腻的让人不舒服。
虽是麻烦些,但总归是为了孩子好。总不好叫孩子一直烧着,那即便是能救回小命,也是要烧傻得。
这孩子我也听过几句,说是干活可利索,你家那几个长工,种田插秧的,还没人家小孩有经验、手脚稳当?
霍老大夫知道言夙是个挺心善、喜欢孩子的人,但之前那几个孩子,大多都是言夙和言夙亲戚家的,总归是有血缘关系。
小妹妹出现的突然,但不怎么出门,谁也不清楚是谁家的,甚至都没看着怎么来的。具体哪天来的,村里人都没个定论,就知道忽然有一天就知道他们家多了个孩子。
但阿牧却是他们明明白白看着捡来的,霍老大夫难免担心一点,怕言夙觉得怪麻烦的,就不下心思了。
养个孩子是真的不容易,特别是穷人家。霍老大夫当年显赫时没为这些事情费过心,等留得残命,带着小小孙儿浪迹,这才知道其中的苦。
言夙却是在他准备再劝的时候,有些疑惑的问:有什么酒精之类的东西可以用吗?
他想起以前听说过的,医疗条件不那么发达的时候,可以使用的方法。
但是显然,他印象之中的医疗条件不那么发达,那也是比他当下所处的世界,好了太多。
霍大夫知道酒是什么,但酒精是什么?
酒成精了吗?霍悬听的有趣,忍不住开口问。
他知道言夙总是上山,难道那山林之中的鬼怪传中不止是有山精鬼怪,还有酒也能成精?
言夙:
言夙迟疑的挠了挠下巴:好像是白酒蒸馏什么的就能得到,可以给伤口杀菌消炎、还易燃,还
看着霍老大夫的神情越发不可思议,霍悬的眼神越发惊异,言夙默默消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大崽:哎,好不容易旬休,我爹有大事儿
小盆友们乖乖的,不要搞酒精玩儿,特别是点燃,很危险的哦~~
大概是低血糖,饿的很,肯定是磕糖磕少了
今天炖个鸡汤补身体,卑微,呜呜呜
第83章
言夙没想到自己一时嘴快,险些导致自己非人类的身份暴露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反倒是霍老大夫,并不觉得言夙说的是假话,不仅是因为他说的十分的自然,也是因为言夙的性格不是那种说大话来博关注的。
听着他说酒精这个东西能起到的效果,霍老大夫一琢磨,忍不住就问:你说说的此物,是否是能够防止伤口红肿、溃烂?
若是如此,可便能救治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了。
霍老大夫发出感叹,只是他一番又一番思索,还是对这东西没有印象,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藏匿这山野之地太久了,所以都跟不上外界医术的进展了?
不知这酒精一物,言公子可知如何研制,亦或者哪里购买?
霍老大夫起了兴致,霍悬更是兴致勃勃,可能自小被爷爷带大,耳濡目染下他对医学一道很是有兴趣,也有钻研的毅力。
言夙:
感觉自己有点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
但是从这爷孙俩询问的问题和态度,却不像是要戳穿他身份的样子。
言夙有些试探的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听人说的。
不也有说,有人用烈酒洗刷过伤口。
言夙只能赌霍老大夫行医多年,即便自己没做过,也该是从医书或者旁的大夫那里听说过。
霍老大夫果然点了点头:确实有过此类听闻,只是那不但剧痛难忍,其实也并非有十足的效果。
这大抵是最初,没有清水来清洗伤口,当时手边只有酒壶。
后来发现伤口似乎不易红肿,有人推测这个法子的可行性,但最终发现剧痛难忍,效果也并不特别的出乎意料至少清水清洗没有那么疼,用烈酒也并未保证全然不会伤口恶化。
那就是酒精浓度的问题,也可以理解为不够裂,能杀死伤口上的细菌,也就是造成伤口红肿、化脓的病因,所需要的浓度很高,酒精根本不能入口,喝了会死。
言夙对此其实也没什么研究,也就是有那么一点常识,毕竟以前他并没有那么关心人类生活的细枝末节。所以这会儿说起来,还得用霍老大夫他们能够理解的言语,就说的磕磕巴巴的。
但是酒精不能喝,他还是知道的。人类可是很脆弱的呀。
然后在霍悬的期盼下,说了一下蒸馏的事情,但他也没有接触过真正的生产过程,只有一点原理的印象。
比如将酒液烧至沸腾,酒液蒸汽通过冷凝管重新凝聚成更纯粹的酒液,收集起来。
可能也依旧有浓度上的区别等,但具体言夙也不清楚了。
甚至蒸馏器、冷凝管怎么做,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冷凝的时候,酒液蒸汽是不能掺水的。
特别是生水。
言夙说的磕磕绊绊,原以为霍老大夫和霍悬要说他胡说八道的,没想到霍悬低垂头,两只手比比划划的,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然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言夙看着霍老大夫,他好像把人家孙子搞的不对劲了。
没事没事,老夫去给你煎药,你先将孩子带回去吧,时候不早啦。
霍老大夫虽不如孙子那么激动,但对言夙所说还是有几分信任的。所以,这样的东西要是真的做出来,那该是能救回来多少原本救不回来的人呢?
只是如此的,所需的酿酒的粮食又会多出许多。在这乱世,这也是极为不易的事情。
言夙抱着阿牧回家,心头还有些思绪杂乱,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霍老大夫是个极为稳妥睿智的人,作为人的生活经验比自己还多几十倍,应该不会出大问题吧?
~
大崽一早醒来就没有看到言夙,说不难过那肯定是假的,毕竟自己是好不容易旬休呢。
过了今天,虽说明天言夙依旧是会送他去书塾,可那也代表有九天不能相见了。
但是听红鸢说了阿牧的事情,他也能理解言夙早就答应了阿牧身体好了就带着他去,也不过是恰好在这一天罢了。
结果过了午时,倒是看到言夙回来了,只是阿牧是被抱着回来的。
大崽一惊,连忙凑过去要看阿牧的情况,直到言夙将他放在床上,大崽才看见阿牧红彤彤的脸颊。
阿牧生病了?大崽又惊讶又担心,这昨晚上还好好的。
阿牧虽说话不多,但人是很诚实可靠又细心的。
一开始看着言夙牵着阿牧去接自己,他是有点自己不在家,阿爹有了别的崽的不高兴,但他毕竟一开始就有弟弟妹妹,所以对有了其他孩子,并没有那么排斥。
只要这个孩子好相处,他是很愿意接纳的。
结果他刚接纳的好兄弟,这会儿就病了。
在后院玩的孩子听见动静,纷纷跑了过来,身旁跟着一只小狼崽,两只小猫崽。只有已经不用喂奶的猫妈妈,懒洋洋的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阿诗娅年纪虽小,对阿牧的记忆渐渐模糊,但这些天阿牧的亲近,熟悉的口音,还是让她对这个哥哥更亲近。
这会儿看着他的病态,不由紧抓着言夙的衣袖。
虽然她接近这个大人,好多时候会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但是她也知道这个人最厉害了,她哪里不舒服,这个人摸摸就不会难受了。
这些,她也还记得。
她想要这个人给阿牧哥哥摸摸。
言夙倒是不知道小丫头在想什么,但还是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阿牧很快就好起来,不用担心。
怕阿牧这风寒也会传染,言夙让小孩们呆了一会儿就让大崽带着其他孩子出去了。
阿诗娅有些不情愿,但悠悠和大崽一直哄着,倒也跟着走了。
言夙坐在床边注意着阿牧的体温,给他擦汗,没有酒精也只好用些烈酒擦拭手心脚心和脖颈处,虽然有些酒味,但这样也好过总要掀开被子擦拭全身来的好。
总是招风不说,降温效果也未必烈酒的好。
霍悬来送药的时候,正好遇到七护卫在门口,就将药一递,仔细交代了两句,确定他记住了,立马就飞快的跑了回去。
怎么忽然这么着急。七护卫呐呐一句,毕竟细心交代的时候,反复跟他确认的时候,也一点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急事儿。
结果现在就跟狗咬了尾巴一样。
七护卫摸了摸脑袋,就进了院子,趁着汤药还热的有些烫,让阿牧将药喝下去这就是微烫的时候,最易发挥药效。
翌日,阿牧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就看到身前有着一个人影,正靠着床头歪坐着,他以为他睡着了,但他一睁眼,这人影就动了起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温水?言夙摸摸小孩的头,还有并没有反复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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