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现在住在玻璃缸里,里面有一半的水,还有一半的人造浅滩。
陶嘉用首次见面的目光打量了石头,招呼道:你好。
石头的脖子从翠绿色的壳里伸出来,伸得老长,睥睨似的瞥了陶嘉一眼,往岸上爬去。
陶嘉取过旁边的袋子,把精制的小鱼虾干和龟粮通通撒进水里。石头偏过头挑剔地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过去吃虾干。
石头是一只傲娇的乌龟,陶嘉通过观察得出。
并且把观察结果记录在了日记本上。
蹲着看了石头吃饭半天,陶嘉磨磨蹭蹭起身,对里头餐桌旁的顾俞道:明天还是我起床喂它吧,哥哥你记得喊我。
嗯,顾俞拉开椅子,面前已经盛好了陶嘉的早餐面,吃饭吧,待会送你去学校。
十二月底,各个大学陆续进入期末考阶段,陶嘉才大二,这学期的课业其实排得很满,考试周每天都有几门学科要考。
还好只忘了最近的知识,陶嘉咬着筷子,在顾俞注意不到的时候,小心翼翼把鸡蛋沫挑出来吃了,不然我考试要得零蛋。
不及格并没有关系,顾俞已经和学校申请过,并且递了病历报告上去。
不过这些陶嘉不太清楚。
土土,顾俞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按住了陶嘉偷偷摸摸要扔胡萝卜的筷子,你比石头还挑食。
陶嘉只好把胡萝卜连同面汤都吃完。
吃完饭后,陶嘉没急着去学校,他在阳台巡视几圈,最后道:我要给石头换水。
石头今早吃剩的龟粮还剩一小部分飘在水里,瞧起来不是很舒适。
顾俞由得他去。
陶嘉抓了半天,终于把石头从玻璃缸里捞出来。这乌龟不像只乌龟,倒像个战龟,看见陶嘉伸手了,不仅不把头缩回壳里,甚至还晃动着短小四肢,飞快爬开,把陶嘉气得半死。
好在换水过程很顺利,陶嘉打扫完玻璃缸,转身重新去地上抓住石头,刚要放进去
啊!
在厨房里刷碗的顾俞听见一声不大的尖叫,怔了一下,连手上的水都没擦干净就走出来,问:土土?
陶嘉半蹲在阳台上,生气地把石头甩进水里,举起右手控诉:哥哥,石头竟然会咬人!我不喂它了!
顾俞:
*
去学校的路上,陶嘉坐在车里打开日记本,用受伤的右手忿忿写下一句话:
【石头:一级危险生物,喜欢攻击人类。擅长武器:牙齿。】
车内放着欢快活泼的钢琴曲,陶嘉听了片刻,渐渐平复愤怒的心情,开口:这首好听,我想单曲循环。
顾俞开车时的姿态很放松,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微微侧过清隽过人的脸庞,语气柔和:现在已经是单曲循环了。
陶嘉咦了一声,想起个可能性:我前几天就说过这首歌好听吗?
顾俞:嗯。
陶嘉不说话了,转头去看窗外的车流。
这样有点奇怪,过了片刻,他小声说,每天都要重来一遍。
顾俞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曲起,又很快松开,哄道:但你可以每天都听喜欢的歌,并且还听不腻。
陶嘉很容易被哄好,一听很有道理,顿时高兴了。
抵达学校,简单吃了午饭,在校道上散步半小时,陶嘉还拉着顾俞陪自己复习将要考试的科目,很快短暂离别的时刻到来。
陶嘉胡乱把书本塞进背包里,照例抬手抱住顾俞的腰,把头埋进对方的围巾里,安静站了半晌,又眼神亮亮地抬起头,唇色嫣红而诱人,像冬日里用雪洗涤过的梅苞。
临近考试,教学楼附近人来人往,有不少年轻学生好奇地看过来,神情上带着探究。
顾俞把陶嘉背后的帽兜戴起,两个人把脸藏在温暖的空间里,安静而热切地接吻。
陶嘉的手逐渐从抱着顾俞的腰变成抓着他的前襟,是一副开始害羞又不愿意退却的模样,直到氧气开始短缺,两人才分开。
顾俞用指腹抹了一下陶嘉色泽红润的唇,气息略有不稳:去考试吧。
今天下午要考的是经济法。
这门课尤其多背诵的地方,陶嘉直到进教室门前,都还在念念有词地翻阅书本,妄想踩狗屎运能押中几道题。
进了考场后,老师让学生把东西都放在讲台旁,陶嘉一步三回头地去瞄自己的背包,好不容易才找到座位坐下。
落座之前,陶嘉注意到身后的考生有点眼熟,是个高大的男生。
不过也仅仅是眼熟而已,或许是在某个活动日的时候见过。
你好,不料陶嘉才坐下没多久,男生就拿笔轻轻戳他的肩膀,压低了嗓音道,你是陶嘉吧。
我是庄霖,广土庄,雨林霖。
陶嘉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他和自己搭讪是为了什么,但出于礼貌,还是说:你好,庄霖。
庄霖的嘴角挂着一丝很淡的弧度,似乎心情愉悦。
预备铃打响,陶嘉紧张起来,盯着老师发卷的身影,没空搭理后边的男生。等他拿到试卷的时候,匆忙扫一眼,才定下心。
百分之八十都是记得的内容。
二十分钟后,陶嘉开始苦恼地咬笔杆。
明明应该是记得的,但提起笔的时候,记忆又像是被扎破塑料袋里的水,咻地一下就漏出去了,甚至没能让陶嘉捞到剩下部分。
最过分的是,陶嘉翻到最后几道题,发现有一题正好是自己考前就看过的,一个多小时前还让顾俞帮自己复习了一遍。
结果他写了两句话,神色重归于茫然。
明明背得很熟来着陶嘉握笔的手用力攥紧,为什么会忘得这么快?
经此一提醒,陶嘉甚至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更多被遗忘的细节。比如今天车上播放的钢琴曲的旋律,顾俞将车停在了哪里,他们手挽手究竟走过了哪些校道,顾俞叮嘱他考试时不要忘记的话又是什么
唯一清晰而明朗的,就是顾俞站在树下和他拥吻时的触感。
陶嘉丢下笔,把头埋进胳膊里,用大衣的袖子压住酸涩的眼睛。
日记因为考试不在身边,陶嘉现在茫然又无措,他开始害怕自己不到放学就会忘记今天的事情。
到时候哥哥能在学校里找到自己吗?
考场上气氛宁静,只能听见学生们奋笔疾书的唰唰声,监考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手机,并没有注意到陶嘉的异样。
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毕竟因为不会做题而公然在考场睡觉的学生并不少见。
陶嘉闷头趴了片刻,忽然感觉有人又在戳自己肩膀,不耐烦地回过头,就见身后的庄霖从桌子底下递了个东西过来。
陶嘉定睛一看,是一部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陶嘉不会的那道大题的答案。
陶嘉把他的手机一推,气恼地把椅子搬前了一点,盯着自己右手食指上被石头咬的细小伤口发呆。
收卷后,陶嘉坐在座位上收拾纸笔,庄霖从后面绕过来,敲敲他的桌子,无奈笑道:怎么不接我手机?看你半张卷子都是空白,挂科了要补考的。
陶嘉:你管我。
大不了补考前找哥哥给自己突击式补习。
一直到陶嘉收拾背包走出教室,庄霖都还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自来熟道:回宿舍?这个时间点,要不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陶嘉没理他,东站西望地从人群中寻找顾俞的身影,哥哥应该准点来学校接他的。
一分钟后,陶嘉找到了目标。
顾俞远远地从校门口走进来,一手还提着包小小的东西,陶嘉一眼认出来,那是学校外边自己最喜欢吃的小笼包。
陶嘉拽拽背包,就要朝顾俞跑过去,迈开步子前却被身后人不轻不重地一扯,庄霖问:那是你的谁啊?
男朋友。陶嘉拍开他的爪子,瞪了庄霖一眼:别拉我。
陶嘉重新转过身要找顾俞,面前的景物突然一晃,紧接着是难以形容的眩晕,像是脑袋被人用力捏了一把,连太阳穴都泛着搅拌般的隐痛。
陶嘉在原地支撑着站了几秒,就倒下了。
在颠倒的世界里,他望见顾俞苍白的脸庞,庄霖诧异的表情,以及周围挤过来的学生们吵闹的声音,如同融入沸水,通通化成了一团不分明的印象。
完了,陶嘉想。
乌龟咬人的牙齿,肯定有毒。
第5章 12月25日 照片
【12月24日阴】
【趁头晕之前,可以闭上眼,这样就能迷惑自己,其实是在大街上不小心睡着了】
顾俞帮陶嘉向学校申请了缓考。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很重,陶嘉总觉得鼻子不舒服,把头埋进被子里也无济于事这里的被子也不好闻。
吕向霜敲了敲门,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资料,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配上那身整洁的白大卦,一身的禁欲味道。
陶嘉才看了他一眼,吕向霜脸上就挂起不正经的笑容:哟,咱们的土土醒啦。
陶嘉翻了翻自己的日记本,果然在21号那天的记录里,发现了吕向霜不像个好人的陈述。
吕向霜不知道他已经作为坏痞子被记在了小本本上,他随手将资料放在床头柜上,摘下眼镜,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一弯,对陶嘉道:身体感觉怎样?
陶嘉诚实开口:还是有点晕。
阳台门吱呀一响,两人看过去,原来是顾俞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手机,看样子是刚打完电话。
陶嘉立即朝他那边挪过去,伸手摸了摸顾俞的大衣外套,果然带着明显的凉意。
今天的天气也算不上好,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有细碎的雪花飘下来,地面上湿而冷。
哥哥,陶嘉仰起脖子看他,说,你感冒了。
顾俞的鼻尖有点红,并且不像是冻的。
吕向霜闻言,也望向顾俞,脸上挂着的笑意淡了下来,几不可见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嗯,顾俞转身去椅子上拿了件羽绒服,给半坐起身的陶嘉套在身上,嗓音也微哑,那土土要和哥哥一起吃药,不能再骗人了。
昨天晚上,陶嘉嫌弃有一剂药实在是太苦,趁顾俞去拿检查报告的时候,悄悄把药倒进了洗手间。
结果忘记要打开门散味,等顾俞回来洗手的时候,几秒内就猜到陶嘉干了什么。
昨天顾俞难得发火了,连每晚要喝的牛奶也没有给陶嘉热,他打开病房门出去,一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回来。
陶嘉吓坏了,他从未见过顾俞这副模样,曾经不管自己有多任性,哥哥都会宠着纵容自己,顶多是口头上训两句。
等了十几分钟后,陶嘉终于在忐忑不安中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好下了床,自己找出那剂没喝的药包,没找到热水,笨手笨脚地用凉白开泡了一杯,喝完之后再拿着空杯子出去找顾俞。
结果自然是被夜间查房的吕向霜单手拎了回来。
前庭周围性眩晕,吕向霜单手插兜,对顾俞道,SUS的一种耳蜗受累表现,不是大事,多吃吃药就能止晕。
陶嘉:
不管什么病在吕向霜口中,似乎都不是大事。
但这招对陶嘉很管用,因为吕向霜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而医生宣布这不是件大事,说明就没有什么事。
虽然这个医生看起来不太靠谱。
这是今天中午的药,吕向霜手指点了点床头柜那一堆药包,顺便交代,半小时后护士会过来打针,顾俞,到时候记得把人摁住了。
顾俞:。
陶嘉简直想拿日记本丢他脑门上:我不怕打针!
吕向霜被赶出病房后,顾俞亲自动手,倒了杯温度适中的热水,然后拆开药包,垂眸按照医嘱,检查完药片的数目正确,再递给陶嘉。
陶嘉今天有心要表现一下自己,把昨晚丢失的印象分拉回来,于是抓了一把药片,塞进嘴里,猛地灌了一大口水。
顾俞看着床上人幼稚的行为,伸手揉揉陶嘉的背,帮他顺气,无奈道:慢一点,我不会骂你。
陶嘉梗着脖颈,像只落水的鸭子,把脑袋仰到最高处,好不容易咽下了药,顿时觉得气势一泻千里,开始萎靡不振起来。
顾俞把另一剂药泡好,看了看陶嘉的神态,就知道要哄了。
土土,陶嘉闭着眼睛装死,感觉到顾俞微凉的手在他脸上碰了碰,将颊边乱糟糟的碎发别到耳后,嗓音柔和耐心,起来把这杯药喝了。
陶嘉睁开一只眼,看了看那杯散发着苦味的药,磨磨蹭蹭不想动。
顾俞顿了一下,转而把水杯递到自己唇边,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小口,然后出声:你看,我喝了都不苦。
陶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瞅着他。
片刻后,当顾俞想要再次给陶嘉示范喝药,手里的水杯就被人抢了过去。
陶嘉半坐起身,盯着水里深褐色的液体几秒,不太高兴地说:你别喝,这药好苦的。
说完,他蹙着眉,捏着自己鼻子把药喝了个精光。像是怕留了一滴就会掉进顾俞嘴里。
土土,在陶嘉面色扭曲起来之前,顾俞先一步拉过他的手,把一枚薄荷糖放在掌心里,换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你爷爷奶奶打电话过来了。
陶嘉捏起薄荷糖,放进自己嘴里,好一会儿才应道:嗯?
顾俞叠好小毛毯,又把陶嘉的药杯洗干净:让我们去老家住两天。
陶嘉问:他们知道我生病了吗?
顾俞有一霎那的沉默,但随即掩去那丝异样:知道,所以爷爷奶奶决定要给你喂些好吃的。
陶嘉想起乡下的小火炖土鸡,感觉肚子又饿了。
留陶嘉在病床上午睡,顾俞把之前用过的东西一一洗干净放回原处,过程中始终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微低着头的侧脸神情冷淡,只有在目光扫过床上时,才有片刻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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