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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如果他理智尚存,他就不会做出这样引人注意的改变来, 而是维持着一直以来咒术界高层与御三家相互制衡相互防备又相互依托的局面, 起码在明面上不给人留下可以抓住的把柄来。
    就连夏油杰这样并非出身于咒术师家族的咒术师都察觉到不对劲了的话, 不就说明那位幕后黑手已经力不从心, 无法再掩饰御三家内部的矛盾与怀疑了吗?
    想必再过不久, 那些已经被暗暗调换了芯子的空壳就会被从高位之上赶下台了,等到那个时候, 无论那位幕后黑手再怎么样畏惧强求会导致的血色灾难, 也要惊慌失措、按捺不住地想要利用绘里奈那近乎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便利能力了吧。
    只要再一次就好了。
    只要再一次的话, 造成了这样史无前例的惨烈天灾的津岛怜央在慌乱与恐惧之中被处以了死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津岛修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愉快。
    在结束了跟夏油杰的见面, 回到津岛宅邸时, 他是步履轻快地小跑着自己把洋房的门把手拉开的, 甚至连见到津岛右卫郎时,他的脸上都残留着些许淡淡的轻松笑痕。
    津岛修治将手背在身后,左右打量着津岛右卫郎的模样,开口说道,父亲大人,再努力一点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脆的童音,脸上是与怜央及其相似的、毫无阴霾的可爱笑容,在这一刻,津岛右卫郎才恍然意识到津岛修治与津岛怜央其实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子,从未出生起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
    他们其实很相像。
    再努力一点,津岛修治的声音很轻柔,爬到更高一点的位置上去吧。
    高到可以指挥军队,高到可以判处一个人的死刑,高到可以彻底抹消一个人存在的痕迹,高到你可以亲手杀死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质疑的时候。他灿烂地笑了,到那时候,你就可以自由了哦。
    津岛修治说着甜蜜的言语,哄骗着落入深深糖罐的老鼠,你会坐上首相的位置,而我和怜央,你所讨厌的双生子也会永远地消失在你的世界之中。从今往后,你就是那个掌控了整个国家的伟大人物,没有人会再质疑津岛氏的地位,没有人会说你是落魄的斜阳族,人人都会高歌颂赞,说这个国家没有你的领导是绝对不行的。
    明明是在被称赞着,明明是在被细致地刻画着他从前梦寐以求的未来,但津岛右卫郎的神情却反倒越发的自卑与畏惧,他深深地埋下了脑袋,用极小的、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微弱声音说道,修治,不要再说了,没有你的话,我什么都做不成的。
    他看着津岛修治,神色之中带着像是害怕被抛弃的怯弱与讨好,没有自由也没有关系,当不成首相也没有关系,只要修治你一直在我身边
    津岛修治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渐渐地淡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漠然地看着津岛右卫郎这副恶心的软弱模样,说道,真恶心。
    他用最轻柔的语调说着最刺人的话语,你是狗吗?趴在地上舔别人的鞋子才能让你安心?膝盖骨这么软的话就给我钉上钉子、绑上木板,站直了再走路,明白了吗?
    出乎意料的,被骂了之后,津岛右卫郎的身体反倒比之前更放松了,他依旧用那样唯唯诺诺的语气地垂首应着,明白了。
    我不跟软骨头的狗说话,给我抬起头来。
    津岛修治的语气没有很强烈,但命令的意味却不容置啄,让被训练出了反射性的津岛右卫郎一个激灵地抬起了脑袋,连脊背都板直的如同一根直线。
    。
    一切都朝着津岛修治期望的方向前进了。
    咒术界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厦终于渐渐地、渐渐地朝着坚硬的地面倾斜着了,光只是津岛修治在电视上面看到的因为[窗]没能及时观测到而造成了巨大伤亡的咒灵引发的奇异事件就已经有六七起了,更不用提那些还没有被注意到、或者被[窗]及时掩盖了痕迹的事件,跟之前相比,咒灵数量增长的速度之快,让人不寒而栗。
    从中也足以看出来禅院陆斗越发的力不从心了。
    终于。
    津岛修治让津岛右卫郎盯住的那几个政界要员行动了。
    他们开始在一座座监狱进行考察,细致地筛选着每一个罪犯的履历,试图找出来一个干干净净的祭品。
    不能牵扯到咒术界的人,不能牵扯到位高权重的权力者,不能牵扯到家财满贯的富有者,不能牵扯到拥有着特殊才能的异能力者,不能牵扯到拥有着武装力量的黑手党,在排除掉这所有的一切之后,还要再进行二次筛选,连同会牵扯到那些需要避开的人物的亲朋好友也一样要避开。
    上一个祭品,自视甚高的咒术界高层们只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草草地确定了没有在编的咒术师被波及。
    但这一次的祭品,只有禅院陆斗一个标准,只剩下了禅院陆斗一个人,他却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寻找。
    因为不停转换的立场,因为从各个方向袭来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压力,因为在这样痛苦的情况下却还要不停地、不停地维持着高效运转的头脑,禅院陆斗在不停强迫着自己要将每一处细节都要安排妥当、绝无错漏,这样才能让他在那样比行走的秒针还要繁忙的工作之中留下一点喘息的时间。
    禅院陆斗看起来疯癫又可怖,但实际上向绘里奈许下了想要坚韧神经这样愿望的他的头脑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那副下一秒要崩溃的样子只是禅院陆斗发泄压力的独特方式,就跟在背负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方式的时候,有人会选择拔头发,有人会失眠,有人会忽然狂躁,有人会忽然痛哭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当周围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已经无可救药的疯子的时候,其实他跟疯子也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但即便如此,禅院陆斗还是不肯松开手中紧攥的权力,将那些事务分散到其他人身上,甚至让他终于开始想要利用绘里奈的能力的事情也并非是想要回到从前,回到那样身为咒术界高层的一员、在其他高层和御三家的制约下行使着有限的权力的境况之中。
    权力是种瘾,一旦染上了,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会这样细致地筛选着祭品,只不过是因为,这一次,禅院陆斗有了比他上一次许下的愿望更加庞大、更加可怖的欲念。
    一直将眼界局限在了日本国境内的咒术师,只有在掌握了国家权力之后才看到了这个民族被重重包围着的危险处境。
    跟可以称得上是日本特色、因为天元大人的结界而只局限在日本境内在国外相当稀少的咒灵不同,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名为异能力者的存在,稀少又强大,一展露出天赋就被登记在各国政府的档案之上,被当做战略武器般的存在,被各个国家用来相互衡量与比较。
    这个世界之上,甚至存在着一人便可以颠覆一整个国家的异能力者。
    虽然尖端的咒术师们同样拥有着那样的实力,但祛除仅有咒术师才能看到的咒灵这一工作的唯一性显然不允许他们将精力分散到什么国家战争之上,也没有政府会傻到放任着国境内滋生的咒灵不管,让咒术师去上战场,为国家争取利益。
    而也是因为异能力者的存在,原本顾虑着现代热武器的威力过于强大的国家萌生了新的斗争方法。
    就在年末,以各国的异能力者为主导的异能战争爆发了。
    在不使用核武器的情况之下,强力的异能力者就能充当核武器的角色,日本较其他国家缺乏的异能力者储备,让他们从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甚至遭遇了数个地区的轰炸式袭击,损失了大批的钱财与人民,受灾地区铺天盖地的谴责与在人民的愤怒和悲恸中诞生的数不清的咒灵,都让禅院陆斗骤然受到了重石般的压力。
    战争的状况从来不是努力就能扭转的,先天不足的条件早已经注定了日本在这场战争之中的结局。
    但禅院陆斗想要奇迹。
    想要一个概率微小到几近于零的奇迹。
    那是只有绘里奈才能给他的[可能性]。
    第42章 第 42 章
    九岁。
    高远又空荡的晴蓝天空, 生机盎然却安然寂静的森绿丛林,将整座山体当做基石、高高伫立着的圣洁神社,如同幽灵般不知面貌、不知姓名的黑衣侍从像声音嘶哑难辨的乌鸦般簇拥在身旁。
    津岛怜央穿着白衣红袴的巫女服, 柔顺的鸦黑长发留到了腰间, 他的个头长高了一些,五官却更显柔和了, 他眉眼低垂,便显出一种慈悲来。
    刻意的培养与修行将津岛怜央天性中的那种纯真与悲悯选择性地放大了, 但居住在深山之中, 又被剥夺了与人建立起联系的权力,那与世隔绝的孤独与寂寞却让他身上那种冰冷的、超脱的神性变得越发明显起来。
    津岛怜央并不说些什么, 只单单伫立在原地,便让人情不自禁地连呼吸都会小心放轻了,生怕惊扰到他。
    他在这座神社之中, 重复着日复一日、年年相似的枯燥生活, 从早到晚的课程,一日都不可错漏的修行,衣柜中清一色的白色上衣与红色下袴,压抑了爱玩爱闹的天性的静室,还有一个沉溺于自身的欲念之中无法自拔的疯癫老头。
    这就是全部了。
    津岛怜央走在那条日日相同的青石板道上, 在经过神社入口时放慢了脚步, 停在在了通往人世的鸟居前, 他朝那条通往山下的道路投去了安静的目光。
    艳红的鸟居上挂着粗粗的白色连注绳,跟初建起来时的模样并不太相同,几年风霜雨雪的洗礼过后, 原本洁白的连注绳泛起了陈旧的黄, 却依旧坚不可摧般横绝在那长长的蜿蜒山道上, 为神域与凡间划出了一道分明的界限来。
    神子大人,负责服侍着这座神社中唯一神子的仆人轻轻出声提醒,该去做日课了。
    好。津岛怜央收回了目光,一如既往顺从地答应了,他没有反抗的意志,于是也并不多做停留,便再一次迈开脚步,沿着这条已经走过千百次的道路向前走了。
    和室的障子纸门拉开,里面端坐着的却并不是黑衣白面的老师,而是鸡皮鹤发的老人禅院陆斗。
    禅院陆斗难得寡言少语,神志清醒地面对着津岛怜央。
    他的眼神呆滞,瞳孔却活跃地上下跳动着,朝四周胡乱瞥着,但跟往日相比可以看得出来禅院陆斗已经克制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是特地在今天放弃了一些不重要人物的操纵权,集中了精力来面见津岛怜央的。
    怎么了?津岛怜央轻柔地问道,他的眼神之中带着纯粹的担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是的神子大人。禅院陆斗慢吞吞地说着,绘里奈大人、应该饿坏了吧?
    津岛怜央想了想,用甜蜜的、带着些撒娇意味的语调说道,不还好哦,绘里奈还不怎么饿。
    比起上一次半年的间隔,这一次绘里奈两次强求之间的间隔时间显然更加漫长,而在这封闭的神社之中没有符合她发起强求条件的人,除去在昏睡之中慢慢消耗力量变得虚弱之外,绘里奈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禅院陆斗怀疑着津岛怜央给出的答案,他觉得长大了几岁、也稍稍明白了一点自己的处境的津岛怜央是在为了自身的安全而说谎。
    毕竟上一次的祭典之中,几乎是在神主给出祭品的名字的下一秒,绘里奈就迫不及待地占据了津岛怜央的身体对那只献祭给她的羔羊提出了强求,那种急迫的态度足以看出绘里奈对匮乏力量的渴求。
    但是这一次,津岛怜央确实没有说谎。
    穷根究底,绘里奈本来就是从津岛怜央对整个世界的诅咒中诞生,汲取着津岛怜央的负面情绪而生的特殊咒灵,她紧紧依附着津岛怜央的灵魂,将其中产生的每一缕饱含绝望与麻木的漆黑怨气作为养料吸食,这就是她所有力量的基石与终极来源。
    从外界汲取的那些贪念、那些污浊的欲念与纯粹的咒力都只不过是二次的补充燃料而已,既不能让她变得更加强大,也无法改变她自诞生起就已经制定好的、那完整而绝对的规则。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只要津岛怜央所产生的负面情绪能将满足绘里奈日常存在的消耗,她就不会出现因为力量匮乏而自主觅食的情形。
    但反正不论津岛怜央的回答如何,禅院陆斗的决定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无视了津岛怜央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能请神子大人跟我们去一个地方吗?
    那些簇拥在津岛怜央身后、垂首低眉的仆人们悄无声息地挪动了脚步,遵从着禅院陆斗的意思,将每一条可能逃走的道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那如同厚重乌云一般低矮无声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朝津岛怜央倾轧了过来。
    而站立在那被浓郁黑影围困着的最中央的津岛怜央却笑了。
    那是如同秋日晴空般毫无阴霾的明亮笑容,他用那样无惧也无忧的纯粹目光注视着禅院陆斗,乖乖答应了他近乎胁迫式的邀请,好啊。
    他的声音既轻又柔,像是高高飘荡在空中的云絮,软软的,毫无攻击性,只给人懒洋洋的舒适感。
    津岛怜央对跪坐着的禅院陆斗伸出了手,眉眼弯弯地笑着,陆斗,我们走吧。
    他亲昵地叫着禅院陆斗的名字,黑珍珠般清润的眼瞳专注地看着那在这几年间极其迅速地衰老了下来、沉溺于权欲之中的老人。
    在那具行将就木的朽烂躯壳之中,是污浊的、割裂的、流淌着黏腻而令人窒息的淤泥般的丑陋欲念,如同喷薄而出的水雾一般稀薄却庞大地延展着、分散着,变为一粒粒漂浮在空气中的恶臭微尘上下浮动着,直至最远处。
    而这样连灵魂都散碎成沙的老人却一无所知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那双瞳孔跳动着的、异常的浑浊眼球之中却还涌动着越发膨胀着的贪念。
    愚蠢、贪婪、傲慢、自以为是和永无止境的欲念。
    即使是这样子的禅院陆斗。
    津岛怜央也依旧喜爱着。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愈发的灿烂了起来。
    。
    禅院陆斗要带津岛怜央去的地方,他并不陌生。
    那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是囚禁过他的牢房,也是他踏入咒术界的起点。
    津岛怜央甚至还能记起来,如果没有被清除掉的话,现在在咒术高专某间宿舍的衣橱之中应该还藏着绘里奈强求得来的心爱玩具。
    绘里奈很乖,即使被津岛怜央弄丢了玩具也没有抱怨,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他,还努力用她有些含糊的、断断续续的话语来安慰他。
    哥哥没关系丢了、以后再要就可以了!
    但是,今天的咒术高专好像格外寂静,一路走过来,连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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