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甬晓注意到白昭乾的眼神,紧张地伸手将阿嬷的衣袖拉了下来,挡住了手臂上的纹身。
白昭乾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怪不得你有蛊虫,就是你阿嬷给的吧。
金甬晓浑身一凛,眼底闪烁出几分警惕。
他两次见识到了白昭乾的手段,知道这人不可小觑,而且白昭乾昨夜那么明显地支开他和宋远,明显对他俩不甚信任。
就像他对白昭乾一样。
草鬼婆虽然厉害,但因为身份的原因,是苗寨里人人避忌的对象,草鬼婆自己也会努力隐藏身份。
但看昨天寨子里的寨民对她避让不及的表现,估计这身份是没瞒住。
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是阿嬷照顾我长大,为了不让我被寨子里的人欺负,她让别人知道了她蛊婆的身份。金甬晓说到这里有些落寞,如果不是他,阿嬷也不会被人歧视那么多年,连嫁人都没嫁成,孤苦了一辈子。
金甬晓的语气也不像之前那般强硬了,真诚地对白昭乾道:算我求你,请不要伤害阿嬷。
白昭乾一摊手,表示自己并不在乎蛊婆不蛊婆的,金甬晓这才松了口气。
突然间,阿嬷的脸色一变,白昭乾微微皱眉,就见她突然踉踉跄跄地跑道那堂中的水盆边,啐了一口。
一只蛊虫落入水中,开始在水里游荡,张大嘴开始喝水。
蛊虫者,食人精血而活,养蛊的一种方法,便是将蛊虫放在自己的肚子里。
白昭乾早在很多年以前就看过传说,说草鬼婆会在无人之际将蛊虫吐入盆中食水,今天还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等阿嬷将蛊虫收回肚子里后,白昭乾突然问金甬晓道:你阿嬷会不会因为有的时候没办法放蛊,所以十分难受?
金甬晓点点头。
草鬼婆在炼成了蛊后,必须隔一段时间就放蛊,否则便会蛊虫反噬,痛苦而死,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们会被寨民甚至亲人排挤,因为草鬼婆一旦找不到其他放蛊对象,就很有可能对亲人下手。
白昭乾唔了一声,其实,我可能有办法。
什么!?金甬晓这下再也坐不住了,他被阿嬷带着长大,看了无数次她蛊虫发作时饱受折苦的样子,既心疼又无可奈奈何,如今听说有办法,他一把抓住白昭乾的手臂,激动地道,真的吗?你真的有办法帮阿嬷!?
白昭乾示意他冷静:你先别激动,我只是说可能。
金甬晓:那该怎么做!?
不管怎样,试试总比不试好。
总的来说,就是把蛊虫炼成既能害人,也能救人的蛊虫,所以等蛊虫反噬的时候,就能用于治病,缓解草鬼婆痛苦的同时,也能帮助他人。
只是吧,这方法没有人试过。白昭乾道。
金甬晓有些疑惑,和同样不敢相信的阿嬷对视了一眼:治病救人?
他从没听说过蛊虫可以救人的。
这有什么。白昭乾托着下巴,上古时期的巫医是不分家的,只是随着斗转星移,现代医学发展太快,所以巫医都主要发展巫祝之术去了,还有一大部分是骗人的,所以坏了这一脉的名声。
至于虫子救人,早就有现代医疗手段是用虫子吃掉病人伤口的腐肉的做法了,只是还不普遍,民众接受度不高而已。
那你说的这个,可有依据?金甬晓问,事关阿嬷,虽然心里激动,但他必须小心谨慎。
当然。白昭乾点点头,他小的时候看过一本古籍,说的就是有关草鬼婆和蛊虫的密辛的事,里面有提到蛊虫反噬的内容。
那我记下来!金甬晓说着就要去拿纸笔。
白昭乾拉住他。
我微信发你就行了
白昭乾一边回忆一边打字,最后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发给了金甬晓。
金甬晓激动地截图又将消息加入收藏,做完这一切,又试探着道:那白同学,我能看看那本书吗?
你看那本书干嘛?白昭乾看了他一眼。
金甬晓局促地道:我只想见识一下那本书里的其他内容。
白昭乾盯了他一会儿,垂下头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烧掉了。
啊?
我说,那本书已经被烧掉了。
啊?为什么
金甬晓还没问完,就被阿嬷的手抓住了肩膀,她朝他摇了摇头,张开口,用苍老嘶哑的嗓音说了一句苗语。
看了垂首不语的白昭乾一眼,金甬晓这才意识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连忙道:阿嬷她说,谢谢你。
白昭乾出神地抬起头,缓缓地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回过神后朝阿嬷笑笑:没事。
对了,你和宋远昨晚交换了情报吧,有什么发现吗?白昭乾道。
金甬晓点点头,经过刚刚的事,他现在已经不止是信任白昭乾了,而是万分的感激。
阿嬷就是他的母亲,而白昭乾是他们家的恩人。
于是,他把自己没说的发现,和宋远昨晚告诉他的事全都说与了白昭乾。
白昭乾一开始还听得淡定,拿着确认的确没有下蛊的茶边听边喝,可听到后面的时候,他脸色就越来越凝重了。
金甬晓的汉语不是特别好,所以得边回忆边想着怎么翻译出来,等他说完后,才发现白昭乾的表情不对。
怎么了,白同学?
白昭乾放下手里的茶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质的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
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抬起头,对两人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寨子里那个苗巫在做的生意,很有可能
是阴婚。
阴婚,又称冥婚,最早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自两汉至魏晋逐渐发展,但由于汉武帝独尊儒术,而儒家又反对冥婚,因此并没有兴盛,多是民间自发,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到了隋唐,阴婚之风大行其道,一直在不断地发展,不过白昭乾没想到,时至今日居然还有如此愚昧无知的行为存在。
在古代,很多人认为子嗣没有结婚就死亡了,是不能进祖坟的。白昭乾低声说道。
所以就会以冥婚代替真实的婚姻,以此将本族子弟葬入祖坟,在祠堂中立灵位,享受香火。
冥婚其实就是已故之人的婚姻,但是如何寻得良缘,那就得依靠鬼媒,鬼媒会在有男孩儿或者女孩儿死去的家庭之间奔走,替他们说媒。
但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形式。
从现在的种种迹象,还有金甬晓刚刚告诉他的来看,白昭乾怀疑那苗巫实际上是在买卖人命,杀人配阴婚。
这行为已经不仅仅是恶心,而是违法犯罪的勾当了!
金甬晓立刻怒从心起,他是真的把宋远当亲哥哥了,如果白昭乾说的杀人配阴婚是真的,那就相当于那苗巫杀了他的嫂子!
别激动!白昭乾伸手拽住就要跑出去找苗巫算账的金甬晓。
金甬晓眼睛都瞪圆了,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你让我怎么冷静?!
那你想怎样?冲过去直接指控他?还是杀了他?白昭乾的语气也严厉了起来,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他十恶不赦,你杀了他你也一样要坐牢!
白昭乾的话,让金甬晓稍稍冷静了些,他坐会了位置上,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不能质问,也不能动手,那怎么办!
白昭乾思索了一会儿,解下肩上的背包,拿出朱砂摆在桌面上。
阿嬷和金甬晓都看着他,白昭乾抬起头问:有纸吗?
草鬼婆愣了愣,虽然不解,但还是进内屋拿了一叠纸出来,交给白昭乾。
竹条应该是新劈的,还有股淡淡的竹香混合草鬼婆家里调的香料气味。
白昭乾捏着纸,将纸张捋平,确定没什么皱褶后,低头开始忙碌起来。
纤细莹白的手指夹着雪白的纸页翻飞,朱砂轻点,转瞬之间,白昭乾就做好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来,拿着。白昭乾将纸人交给金甬晓,拿茶水洗了洗手指上的朱砂。
金甬晓捧着那个纸人,轻飘飘的,看上去像个小孩儿,朱砂简易地画了一下五官,但只有一个大大的空眼眶。
白同学,你这纸人没有眼睛。
纸马不扬鬃,纸人不点睛。白昭乾示意他别问了,问了他也不懂,反正你找个机会,把这个纸人贴到那个苗巫身上,越早越好。
金甬晓忙问:这么大个纸人,贴到背上不会被发现吗?
白昭乾让他放心,照做就是了。
事情都确认妥了之后,白昭乾便站了起来,打算归队了。
临走前,草鬼婆突然喊住他,白昭乾回头,就见她用苗语和金甬晓说了什么,而金甬晓听着听着,表情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他和草鬼婆说了些什么,可草鬼婆的态度似乎很坚决,似乎是一定要他去做某件事。
怎么了?白昭乾问。
呃金甬晓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看样子还挺纠结,阿嬷她说,说想问你个事儿。
白昭乾:问呗。
就,就金甬晓搔了搔头,阿嬷问,你那个高高壮壮的朋友,有喜欢的对象没?
白昭乾:哈?!
白昭乾走出木屋,就看到许言彬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一边抖腿一边斜睨着白昭乾,表示自己的不满。
昭昭,你最近怎么越来越神秘了。许言彬道。
只是白昭乾还没开口,许言彬就突然蹦了起来,伸手扒拉住白昭乾的肩头,慌慌张张地躲到他后面。
啊啊啊啊昭昭!!!
许言彬缩着脖子,脑袋死死贴着白昭乾的背。
是,是那个蛊婆啊!!她在看我!还在笑!呜呜呜晚上我要做噩梦了
白昭乾看了一眼木屋,果然,金甬晓的阿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对着这边笑呢。
看着躲在他身后缩头缩脑的许言彬,白昭乾突然眼睛一转。
对了,你不是好奇我刚去干嘛了么?白昭乾压下嘴角的坏笑,我刚刚就是去找这个蛊婆了。
许言彬抬起头,眨眨眼甚是不解:你干嘛去了?
那个老婆婆啊,她很中意你啊!白昭乾压低声音在许言彬耳边轻声道,所以,我刚刚和她签了协定,要把你卖给她,当童养夫!
许言彬一歪头,呆了一秒。
然后:??????
什么东西???
童什么?!
白昭乾看着真的信了然后开始哭爹喊娘的许言彬,笑的直打跌。
许言彬看着白昭乾那样儿,也反应过来自己八成是被整了,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咬牙切齿:昭昭你
哎!白昭乾赶紧抬手做防御状,同时警告许言彬,你别闹啊!小心我向你小表叔告状!
许言彬:???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一句你俩有这么熟吗,可一想到封弑对白昭乾的种种态度,许言彬还真问不出来这句话。
最后只好泄愤似地嘟嘟囔囔。
还告状,你又不是我小婶婶
这句话让白昭乾的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就被他忽略了,只随口怼道:这叫一物降一物!
白昭乾边和许言彬嬉闹边走,脑袋里思考着明天的事情。
明天那个苗巫就要将洞女的尸体送到周许国家里去了,估计会和那个苗巫正面对上,就是不知道对方的实力如何。
不过白昭乾没在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送走京城大学的学生后,金甬晓满心紧张地揣着白昭乾给的纸扎人,巧合的是,他刚经过一户人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
转头一看,金甬晓立刻眉心紧锁,同时心跳也开始加速。
这一户人家正好就是这一次被选作落花洞女的姑娘的家,此时那苗巫从屋里走出来,后面跟着那姑娘的父母。
金甬晓跟这家挺熟悉,这对父母年事已高,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很孝顺,日子过的很幸福。
而这一次选作洞女之后,家里边空寥寥的只剩下两位老人了。
可现在,那对身形佝偻的夫妻还得忍着丧女之痛,努力笑着感谢苗巫替他们的女儿办送亲仪式。
一想起白昭乾说的那姑娘可能是被苗巫害死的,而且之前还有无数寨子里的妙龄少女因为同样的手段而从此消失,金甬晓就一阵牙痒痒,恨不得直接将那苗巫杀之而后快。
只是他必须忍耐。
苗巫被热热切切地送出门,回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怒视他的金甬晓,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
他早就发现这个年轻后生对他的诸多不服,虽然心里不爽,但碍于金甬晓在寨子里的地位也只能暂时忍着。
毕竟要真的闹起来,金甬晓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他做的生意见不得光,没必要招惹这么一个人。
苗巫伸手撩了撩衣袍,转头对那老夫老妻道:那我走了,你们好好在家里向神明祝祷,他会保佑你们万年安乐的。
两位老人家又一次点头哈腰地道谢,看得金甬晓怒从心起,待那苗巫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故意撞了他一下。
而他的手,也趁机在苗巫的背上拍了一把,将那纸人贴了上去。
出乎金甬晓意料的是,那纸人一贴上后便自动化作了飞灰,湮灭在空气之中,只有一个金色的娃娃模样的印子在苗巫的背上闪了一下,便再也寻不到踪迹。
你!苗巫差点摔了一下,猛地回过头,对金甬晓怒目而视。
金甬晓收起惊讶,冷着脸吐出一句走路不会看路,将那苗巫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为了不让他起疑,金甬晓冷哼一声后便朝屋内走去。
远远地看还看不出来,近看后金甬晓的怒气更盛了,两位老人眼底青黑,双眼红肿,估计在没人的地方早已哭坏了,可明面上还得对那人渣低眉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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