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柳如意出来找她，想必也是家里的意思，柳素素觉得自己也该回家一趟，即使那个家里有自己不太想面对的人，那里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
    乘坐市里的公交车，差不多需要四五十分钟，柳素素从黄昏坐到天黑，一路上夕阳打在右边的窗子上，逐渐失去光影，一直目睹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到后面还留下的人并不多。
    在熟悉的站台下车，柳素素提着手上的东西走进一条巷子里，她家有一栋两层的老房子，坐落于宁安市的较东边，虽说是楼房，房间并不多，楼道也相对狭窄，一直到上大学以前，柳素素都是和妹妹挤在一个房间，妹妹睡宽敞的大床，而自己睡木板搭的小床。
    巷子里路灯昏暗无光，时不时还有人家养的大狗冲出来，柳素素自觉地靠路边走，没想到自己都二十二了，还是会被这些狗吓到，有时候想想也蛮好笑。
    走了没多远，就到了，柳素素伸手推开铁栅门，屋内已经在准备晚饭，柳素素抬脚进去，饭桌上摆了几道菜，继母还在炒菜，而父亲正一人倚在桌前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
    爸，妈，我回来了。柳素素喊了一声。
    哦，回来了。柳宗深抬头瞥了眼，眼中没有太大的起伏。
    柳素素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继母从进到这个家开始，便做起家庭主妇，十多年没工作，这个家是父亲一人扛着，人到中年依然还只是公司的小职员，他们家勉强过着温饱的生活，现实早已磨去了父亲脸上的笑容，只剩下疲惫，无尽的疲惫。
    正在炒菜的杜玉华闻声回头客气笑了下，一眼瞥见柳素素手上的东西，赶紧走上前说：你回家来，买这些东西花钱干啥，一家人这么客气。
    说着，她已经主动伸手接过了柳素素手中提着的烟酒，而后又说：该准备吃饭了，去叫一下你妹妹。
    噢，好。柳素素轻点头。
    上楼，木头做的楼梯咯吱咯吱响，狭窄的楼道没有任何扶手，墙面稍稍有些脱皮，满载岁月的痕迹。
    二楼只有一间房，柳素素抬手敲敲门，里头传出柳如意不耐烦的声音。
    干嘛啊！
    吃饭了。柳素素声音平静。
    知道了。柳如意语气冲冲地回应，没一会，便打开门从里面出来。
    四个人的餐桌上，相对无言，只有吃东西的声音。
    这时，杜玉华忍不住率先打破这沉寂，问：素素啊，我怎么听上次给你介绍的那相亲对象说，你在外头有了一个女儿啊？
    此言一出，柳宗深脸色黑了下来，就连柳如意也停下筷子，露出看热闹的神情。
    不是的，是个误会，那是我舞蹈班老师的孩子。柳素素说完，又忍不住说：妈，您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我暂时还不想结婚。
    你都二十二了，再不结婚就是老姑娘了，还有啊，上次那个小伙子，家庭条件多不错啊，能给不少彩礼。杜玉华继续说。
    提到这个，柳素素放下筷子，郑重地说：我说了，我还不想结婚，您就别管我的事了。
    此话一出，杜玉华终于撕开伪善的面具，大声嚷嚷起来：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亲妈，你就这样对我啊，我为你的事情前前后后操心，得不到一句好，反倒是遭你嫌弃了是吗？
    柳素素低着头，捏紧筷子，早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情，低声回应一句：你本就不是我亲妈。
    杜玉华一听，直接受不了了，转头告状：柳宗深，你管管，你管管，看她说的什么话。
    柳宗深终于受不了，大摔筷子站起身，吓得桌上的其他两个女人一愣，扭头便质问柳素素：跟你妈道歉。
    柳素素也放下筷子起身来，面对着偏心的父亲执拗着一股气说：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她本不该插手，我没错，道什么歉。
    话音落，柳宗深扬起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柳素素脸上，一旁的柳如意和她妈都看傻了眼。
    脸庞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柳素素下意识抬手捂脸，低着头不吭声。
    柳宗深继续怒言：你今天是道歉不道歉。
    杜玉华意识到有些过了，赶紧出来装好人，拉拉柳宗深胳膊劝解：好了，好了，算了，一家人吃饭，没必要闹成这样。
    下一秒，柳素素二话不说拎起包抬脚冲出家门，头也不回。
    看看，看看她这个德行，都是惯的！
    好了好了，别和孩子置气。
    ......
    柳素素一路快走小跑快速走出了巷子，心里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这班车很难等，柳素素只好一路向前走，天空渐渐地飘起了小雨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柳素素轻仰着头，任由小雨随风肆意，侧脸脸颊还在隐隐作痛，可这远远没有这个家带给她的伤痛多。
    回家前，她或许还抱有一丝期望，期望能获得点家庭的温暖，现在她明白了，这大概是一种奢望吧。
    她的家，早在六岁那年，母亲走的时候便散了。
    晚饭后林晚自己洗了澡，然后回到房间写下今天的日记。
    1990年3月11日，周日，天气多云转阴。
    今天和素素阿姨在舞蹈房见面了，又再一次看见了她跳舞的模样，还是记忆中那么美，那么好看。
    不过今天却发生了一件以前没发生过的事情，六十多年前的这天，素素阿姨一整天都在舞蹈房练习，而今天下午，有一个叫柳如意的女孩叫走了她，事情好像并没有沿着历史的轨迹在走。
    难道是我改变了历史轨迹吗？
    写到中途，林晚听见了雨点打在窗子上的声音，立即放下笔从椅子上下来，走到窗边，赶紧将另一扇敞开的窗户关上。
    下雨了啊。
    雨势渐渐越来越大，窗子被打得噼啪作响，林晚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下的大雨，忍不住想素素阿姨此刻在做什么。
    雨大了，柳素素仍行走在雨中，浑身都湿透，无一处幸免。
    即便如此，打在身上的雨点，也远远没有心里来的痛。
    随风摇曳，飘零，无处可归。
    第11章
    下了一整晚的雨，地面都是湿漉漉的。
    林晚坐在饭桌上安安静静吃着早餐，听着爸妈聊邻里的事情，听得懂但不插嘴。
    她更多在意的还是昨天下午匆匆离开的素素阿姨。
    小晚，吃好了没呀，妈妈送你上学。郑美洁忽然中断和林兆峰的聊天，抬头看向林晚。
    放下碗筷，林晚用小孩的语调回答：吃好了。
    走，我们去上学。郑美洁说完起身帮她取来了书包，林晚自觉上前背上，和爸爸打完招呼，娘俩便出门下楼。
    刚下过雨的初春散发着凉意，一旁的树叶上还悬挂着水滴，摇摇欲坠。
    不是太平的地面洼地积着水，林晚站在跟前，低头看着水坑，看见里头倒映出一个五岁小娃娃的模样，心里犯愁，何时才能长大。
    推着车子过来的郑美洁见了，立马严声告诫：不可以踩水坑噢，刚换的干净鞋子。
    林晚回头一笑：我才不会玩水坑呢。
    是吗，那我们小晚还真是长大了。郑美洁笑笑。
    坐上妈妈的单车后座，两人开始出发前往最近的幼儿园，骑行了一阵后，林晚不由仰头看向天空，尚还有些阴郁，一副雨还没有下尽的既视感，就这样仰着头看了好一会，不禁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大班下了，再过几个月升小学，小学六年也是很快一晃就过去，然后初中三年也很快。
    唉再快点吧。
    抵达学校后，林晚和妈妈招手说拜拜，而后背着书包乖乖走进校园。
    又是无聊的一天啊，幼儿园的教学对于她一个成年人来说，就像是小孩过家家，为了打发时间，林晚特地偷偷去爸妈房里书柜上拿了一本书来看。
    讲台上，老师正在教一个个小孩认字，而林晚则在底下津津有味读着从家里带来的书。
    正看入迷时，老师叫了林晚的名字，林晚吓得匆匆忙忙合上书，用原本的课本盖好。
    你起来读读黑板上的这些字。
    林晚起身，一个一个读得有力且语音标准：我，大，天，自，的
    老师见找不到破绽，于是只好又让她重新坐下。
    下课后，林晚继续看书，以前怎么没觉得这种书这么好看，大概是以前太废柴，除了漫画什么也看不进去，也可能是幼儿园的生活实在的太无聊无趣，一本《百年孤独》都成了打发时间的香饽饽。
    第二节 数学课，就是简单地学习阿拉伯数字，更加无趣。
    林晚继续看着书，或许因为全程很少和老师有眼神交流，她这回被逮了个正着，老师一下子抽走了她放在桌上的书，小声念出了这本书的书名，而后又不可思议看了一眼林晚，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完全不相信这是一个五岁孩子会看的书。
    林晚倒没有那样慌张，反应淡定，静静等待老师处置。
    你能看懂这样的书？老师问。
    林晚也不想撒谎，总不能说她不认识字随便翻着玩吧，于是点了点头。
    只见数学老师很明显地倒吸了口凉气，我滴个乖乖。而后又随意翻开一页问：这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
    林晚点了点头，直接从第一行开始读了起来，读完一句后停下。
    大概是震惊了好几秒，老师又将书还给了她，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回到讲台上继续上课。
    她猜测可能是这件事传开了，因为林晚午后便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林晚站在那里，清晰地听见好几个老师围在一起讨论，甚至还冒出了神童的字眼，林晚在心里唏嘘，她才不是什么神童，她不过是多活了一世。
    放学时候，班主任说想和林晚的家长交流一番，其实林晚听得出言外之意，就是就今天的事情聊一聊，林晚拒绝了，不惜扯了个慌，说平时在家爸妈都有教她识字，但是爸妈若知道她上课偷偷看课外书的事情，一定会严厉批评她，她希望老师帮她保密，并保证今后不会再带课外书进校园。
    老师看她态度诚挚，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林晚侥幸躲过一劫。
    幼儿园放学早，妈妈抽空过来接她以后还要回舞蹈房继续上课，回去路上询问她今天的学习情况，林晚点头说还不错。
    郑美洁接着又笑问：那这学期的期中考试，能不能考及格呀？
    林晚瞳孔震惊，她这是从幼儿园考试开始就不及格了嘛？
    当然能，我要考满分！林晚放话。
    郑美洁听后咯咯笑，能及格就不错啦。
    妈妈，今天素素阿姨去舞蹈房了嘛？林晚坐在后座问。
    郑美洁没想到这孩子对柳素素那么上心，如实说：今天没看到她呢，可能有别的事吧。
    噢。林晚忍不住心情低落。
    后来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晚每天都会问这句话，得到的答案皆不尽人意。
    素素阿姨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间不来舞蹈房了呢，为此，林晚整个人也消沉了好几天，吃饭都不怎么有胃口，但又不愿被爸妈发现，每顿都强迫着自己多吃一些。
    就这样，转眼间便到了周五。
    林晚也暗戳戳在心里做了决定，放学后去素素阿姨住处找找，这样无声无息太令人担心，只要看一眼，看一眼就好，确定她好好的没事就放心了。
    三点左右，幼儿园便放了学，周五要比平常早一个小时。
    林晚背上书包快速往外走，接近大门时，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是看错了。
    走着走着，林晚脚步越来越慢，怔怔地望着前方。
    真的是她！
    再确认以后，林晚再也克制不住向前狂奔过去。
    素素阿姨。一声呼唤，道尽了这几天的思念。
    柳素素赶紧蹲下身来，迎接她的欢喜，不过林晚还是有所克制，其实本想直接扑到她怀里的，想想还是不要，做人不能太贪心。
    素素阿姨你今天怎么过来啦。林晚微微喘着气询问，看着她的眼睛里发着亮。
    我来接你放学。柳素素声音一如既往温柔，顿了顿又换了诙谐的语气道：我可是听说，你这几天很想我呢。
    林晚小脸一红，谁谁说的。
    柳素素见状，直接笑出来，其实是郑老师拜托我今天接下你，舞蹈班那边有点事情走不开。
    林晚不解问：素素阿姨你这几天怎么没去上课呀？
    我啊有点事情。柳素素竭力隐藏眼中一闪而过的灰暗，起身来牵起林晚的小手，是想要回家，还是出去玩一玩。
    有你在，还回回回什么家。
    林晚差点把心里话吐露出来，然后用萌萌的可爱语气说：出去玩！
    第12章
    林晚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但仅仅只是被她这样牵着，心情便好愉快。
    仿佛一下子这一周以来积攒的低沉阴霾，统统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越是如此，林晚越是觉得自己此生恐怕都没办法离开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不止此生，上一世也是。
    今天柳素素并没有骑车，两个人在街头走着，林晚的小手被牢牢牵着，每当她仰头看时，都能看到自己和她的两只手紧紧捆绑在一起，忍不住幻想等自己长大后，反过来牵她时候的模样。
    前方传来许多小孩的声音，欢声笑语中夹杂着哭闹声，总之很是热闹。
    看到周遭的环境，林晚忽然一下子回忆起来，原来这里是宁安市第一个儿童乐园，虽说是儿童乐园，但其实并不大，里面只有一些小型的游乐设施，好像是今年年初刚刚建成开放，今天是周五放学，已经有不少小孩都被家长领来了这。
    素素阿姨，我们是要去那里面玩嘛？林晚询问。
    对呀，你不想进去玩吗？柳素素低头看她。
    林晚赶紧笑着摇摇头，说着违心的话：想~
    虽然，她对这类儿童游乐设施并无兴趣，但是一想到能和素素阿姨在一块待着，做什么都愿意。
    那我们快进去吧。柳素素开心一笑，拉着她的手开始小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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