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司以为这个时候简昧就应该是感恩戴德,并且发誓自己之后一定好好照顾主人了, 没有想到的是这孩子居然还在一本正经的和自己沟通,当他抬头看向简昧的时候,与之对视的,也是一双清透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自己想要看到的臣服和卑微,这个孩子看起来从来都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但在这一刻, 伽司忽然觉得,他的骨头很硬。
就在两个人对话时,有人进来打破了沉默,是李奶奶推着少爷进来了。
少爷坐在轮椅上,对着屋内唤了一声:昧。
简昧转过身。
少爷看向伽司和母亲,开口:父亲,母亲。
伽司说:你怎么来了?
想着晚上过来给你们请个安。少爷面不改色的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的侍从。
伽司慢条斯理的说:在外头遇到了,就喊他过来聊一会。
少爷轻笑:那父亲聊完了吗,我就带他走了。
伽司:随便。
简昧躬身对伽司行了个礼,走到少爷的身旁接过轮椅推着人慢慢往外走了出去,路上的时候三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回到阁楼的时候,李奶奶说药浴准备好了,让少爷去泡。
简昧低声:少爷我带你过去吧。
少爷说:好。
进了里面的内室,温泉水冒着蒸蒸的热气,现在已经时值寒冬,外面的天气慢慢的凉了,再过一小段时间就是斯坦星一年一度的重宵节了,过了重宵节基本就要立春,而那个时候,就是简昧来到府里快一年的时间了。
等少爷泡完澡后,简昧给他的腿扎针,边道:少爷,今天谢谢你去接我。
不用谢。少爷低头看他:你今天在外面遇到麻烦了吗?
简昧轻轻点了点头。
少爷开口说:如果外面很辛苦的话,那些事情就不要去做了。
简昧的动作一顿。
白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少爷看着他说:昧,你知道吗,这次可能只是把他们抓起来警告一下,但是之后,如果触犯到他们的利益了,可能就不止是这么简单了。
虽然这样很残酷,但必须要让孩子学会面对残酷。
少爷认真的看着简昧:昧,虽然我父亲看起来是在责怪你,其实他也是在保护你。
我听说了,在来这个府邸之前,你中了蘑菇的毒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有些东西你可能还不太理解,但现在你还只是一个平民,你的力量还不足以和他们抗衡。少爷伸手,替简昧擦掉额上的薄汗:有些力量太庞大了,就算是我,是父亲,也只是以卵击石。
就连皇帝,就连太子都无法轻易动手的组织,又怎么是你一个孩子改变的了的。
简昧的喉咙有些干,他睫毛微颤,声音带着点苦涩:我只是想帮助别人。
少爷笑了笑:我知道。
这世界上有太多情非得已的事情了,有太多我们都无法改变的事情了。
简昧坐在少爷的身边,他有些无措:是我做错了是吗,我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了。
少爷轻轻的摇了摇头:你没有错。
如如同在马车里的人一个反应。
错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朋友,大家都没有错,错的好像就是这个世界,错的是无法撼动的法则。
昧,我们的力量很微薄的,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要责怪你,或者打击你。少爷拿起旁边的一杯水喝了一口,斯文儒雅的脸带着平和,对他说:我只是想对你说,放弃那些事情吧,就在府里好好待着,以后等我年纪到了,以后我应该会继承镇长的位置,你和我在一起,只需要伺候照顾好我就行了,我会保证你衣食无忧,也不用再面对那些事情。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不好吗。
简昧听完后迟疑了片刻,就在少爷以为只需要等简昧答应或者不答应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安静的看着他,只轻轻的询问了一句:那那些人要怎么办呢?
那些人,是哪些人?
是被天马席卷后滚在街上晕倒了没有人管的孩子,是伤口发炎了去看医院却因为神官心情不好无法就医的平民,是即便腹背受伤了也因为付不起金币而只能独自煎熬的侍从,是伤寒发了高烧也只能默默忍受的穷苦百姓。
这苍穹之下,哀鸿遍野,这神明庇佑的繁华之下,是死寂沉沉的人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贵族们夜夜笙歌,锦衣玉食,普通百姓光是活着就已经是十分辛苦和艰难。
房间里是一片死寂。
半响
少爷开口说:昧,可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没有药师证,甚至就连看病,都是错。
对啊,可你只是个普通人。
这死寂沉沉的世界是没有光的,你还不明白吗?
坐在旁边小椅子上的简昧却没有垂头丧气,他深呼一口气,开口:那我明年开春就去帝都读书好啦!
少爷有些微讶的看着他。
我考到药师证书就可以了吧?简昧的语气是欢快的,他的眼睛微眯,浅浅的笑意,眼中含着光:那之后我就不违法啦。
少爷知道他说的没错,但还是道: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那些治愈神官的权利很大,你撼动不了
简昧说:没关系,如果能帮到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如果能救到一个病患就是一个,总之我能做点什么就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软软的,但正如父亲所想,少爷在一刻,忽然就觉得,简昧的骨头是硬的,他的身份和样貌不是绝色,但他眼底和身上的光却是那样的耀眼,也是在一刻,少爷好像就在这样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看到了一点希望。
大多数的伟人之所以伟大,好像并不是他们给无望的世间带来了胜利,而是他们走在一条无望的路上,最终迎来了胜利。
几日后
简昧大早上的就去了平平家,马上要重宵节了,平平妈妈准备了一些小糕点,让简昧休沐日过来拿。
因为平平家的位置有点偏僻,每次简昧都会雇佣个马车的,因为前段时间的金币花完了,这次他就坐车到一边就下来靠双腿走路了。
快要路过一个拐弯的时候,是一个农家的小楼,房门口的树下坐着个中年男人,本来他在午睡,但不知怎地,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而且气喘的很严重。
简昧小步的跑过去搀扶住人,有些关切的询问:你没事吧?
皇帝缓了缓,这才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简昧看他状态好像不是特别好,询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皇帝深呼一口气道:都是老毛病了。
要是在地球,那简昧可能就信了,但是在斯坦星,大多数人的台词都是不用,很多人如果生了不算严重或者自己还能忍耐的病都不会选择就医,而是能忍则忍,实在到了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会选择进医院,很明显,这位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皇帝坐着,看了简昧一眼,露出笑容来:谢谢你啊小伙子。
简昧摇摇头:不用客气,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您把个脉可以吗?
皇帝一愣:什么是把脉。
简昧耐心的说:嗯就是检查身体,但是我不用神力,我会一点点的小偏方,可以帮你看看毛病,你可以放心对你没有危险的。
皇帝倒是来了兴趣:那你试试。
简昧让他把手担在自己的膝盖然后半蹲上开始把脉,把脉的时间很久,而且慢慢的,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也严肃很多。
皇帝原本就是开玩笑让他试试看,这会儿看到这孩子的脸色,试探询问:我的身体情况很严重吗?
左脉浮数无根,气血极亏,而右脉又有气息稍促,是虚劳和劳碌过度的脉象,而且您平时应该压力很大,有思虑过度的迹象,而且说着说着他就顿住,询问:您平时会觉得心脏偶有刺痛吗?
皇帝说:你怎么知道?
凡劳伤虚损,五脏各有主,而惟心脏最多。简昧轻声:胸闷,心悸,咳嗽和气喘是不是去年冬季染上的,今年冬天发作的更严重?
皇帝点点头:对。
神力治愈的是明显的伤口,而这种自己结下的心病却毫无办法。
到了这里,皇帝忽然真的觉得这孩子是有两把刷子的,当即十分谦虚的说:那依你看,我的身体,还有的治吗?
其实神官们都说他身体康健,其实皇帝知道自己没几年了。
当然,简昧也知道,从这位患者的身体来看,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估计12年最多了,但如果好好滋补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简昧不会让人悲观,只开口:当然有的治,需要好好调理。
皇帝以为他要给自己施展是神术,就询问:要施展什么神术吗?
简昧摇摇头:我没有神力。
皇帝一愣,他之前当然就听说过这个孩子,他自己研究的草药包可以帮助很多穷苦百姓吃上药,而且传闻这个孩子没有神力,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于是他询问:那你说要怎么治呢?
简昧刚准备开口,又顿住了。
他没有医师资格证,所以没有办法行医,虽然草药可以用积分兑换,但是他其实是不应该管这些闲事的。
嗯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比较好。简昧终于开始说:趁早就医,你的病不能再拖了,如果你不及时去医院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皇帝苦笑了一下:当然,其实我早就去看过医生了,但是我的病啊,医院没法治。
简昧愣住,他以为治愈系神官们无所不能。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有个女人从屋内走了出来,她带着面纱,但是气质非常的清丽,看到两个人在说话也是一愣,接着刚要开口的时候,恰好又有一阵略带凉意的风吹过来,皇帝又开始气喘咳嗽起来,他咳嗽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子都在颤抖,看上去十分痛苦。
女人很焦急: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皇帝轻轻摇摇头,他抬头又对着简昧笑了笑说:谢谢你啊大夫,谢谢你的好意,我受领了。
大夫
原来他现在也可以被称之为大夫了吗?
简昧忽然就想起爷爷的模样,想起父亲的模样,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如果爷爷知道自己对病患见死不救,又会怎么想呢?
如果医院的神术真的没有用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可能不到一年就会死,对,他真的会死,而自己本来可以救的。
简昧看着痛苦气喘的男人心也揪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迈步向前说:我可以给你开个草药方子,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溪妃有些意味深长的看向简昧,她猜测,无非就是索要钱财而已。
皇帝却是安静的看着简昧,轻声询问:是什么事情呢?
第一就是你不能把我给你治病的事情告诉其他人,邻居或者亲戚都不可以,这件事情不可以传出去哦。
皇帝有些意外,但依旧询问:第二件事情呢?
简昧轻声:第二件事就是你要放平心态,不要再忧思过度,并且配合我的疗程,不可以断药,也不要再过度疲劳。
溪妃有些意外,询问:小先生,你不问问医药费什么的吗?
简昧还没想好收多少,他犹豫了一下,迟疑道:那,那你们能给多少?
刚刚说病情的时候很严肃,但这会迟疑询问的少年看起来又有些憨憨的,他这副模样看的人心底都会生出些怜爱之情来。
皇帝说:如果我们条件比较困难呢?
他以为简昧会说,如果实在困难就有多少给多少。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孩子却说:那就算啦。
溪妃和皇帝皆是一愣。
我看你这么辛苦,因为疲劳多度才把身体损害成这样,肯定日子过得也很艰辛。简昧的脸上带着点认真,声音是温柔的:所以如果真的很困难就算了,对自己好一点吧。
比如医院里没钱看什么病的神官,他当然只是个普通人,但是这一刻,皇帝忽然觉得,这个孩子虽然没没有神力,但他的身上,好像才是真正有着神的光芒。
放着宫里的大神官不用,来喝一个无名小大夫开的苦了吧唧的汤,听起来好像有点离谱,但的确是真的。
溪妃一开始还亲自试了药,又问:陛下,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皇帝慢悠悠的说:如果这草药真的有问题,那那些风寒的患者们早就出事了。
溪妃觉得倒也是。
让她稍微放心一些的就是,自从开始喝简昧开的药后,皇帝的咳嗽好像真的没有那么频繁发作了,好像的确就挺有效果的。
简昧不是可以常来的,只有休沐日的时候会过来,每次会待一会,复诊,然后盘问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喝药,溪妃和皇帝租下来的小院子还算朴素,之所以暂住在这里是因为冬天巫城关闭,他们只得在温度最适宜的小镇子落脚。
今天简昧也过来了。
经过小半个月的相处,他和皇帝已经慢慢开始变成了朋友,闲来无事的时候,会一起聊聊天,而皇帝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了,在朝廷上被大臣们畏惧敬仰,在后宫也被嫔妃们小心伺候着,在简昧这个不知道他身份的人面前,倒是可以自由自在的说话,而且有的时候,还会被小医生训话:
哎,我都跟你说啦,喝药的时候要趁热喝啊。
没人跟我告状,你不要扯别的好不好。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坐在风口,你对自己的身体有点数行不行啊。
大多数的时候,皇帝只有挨训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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