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野很少不讲道理,在以前的很长时间,没人能让路野不懂事。
他必须懂事,必须长得比所有人都快。
但他现在多难过啊。
就想撒泼。
海远向外看了看,亲了亲路野的唇。
胡子都扎人了。
路野吃了饭,海远让他把胡子刮一刮。
路野说:不,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出流浪艺术家的颓废?
行,有本事你别刮,海远揉了把路野十分颓废的头发,你把胡子留成老神仙转头上终南山吧。
海远说完去拿了剃须刀过来,摁着路野,给他把胡子刮好。
然后海远亲亲路野唇角,还轻舔了一下,说:野哥,我在呢。
回了安平,路野这一个来月一直住在同福街,每天跟路大掰头,路德正也不佛系了,这些年跟路大应该算的账清清楚楚,不让路大占一分钱便宜。
反正以后没了路爷爷,两兄弟还维持什么塑料情谊。
路大得了老家的房子,其实不值几个钱,统共不到十万来块,他真的就极其不靠谱,迅速就要转手,路野去找路大,跟他说:四十九天回煞日,爷爷要回来的,他回来看见房子已经换姓了,你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亏你还是高中生,搞这种封建迷信,这就是个风俗哪儿来的真回来啊。路大懒得跟路野说。
路野也不多说,丢下一句那你试试就走了。
路大到底没敢试,七七四十九天死人回煞,要真的没弄好搞得他此后赌运不佳,那还是不好的。
反正也不急于这几天。
路野老家习俗,死者四十九天上会回家一次,此后就是正式了结这段尘缘了。回煞日家里住的必须是血亲,路野其实并不是,但他必须要回来。
他就是血亲,路爷爷就是他的亲人。
海远不能跟着去,待在锦绣花园的单元楼里。
蛋糕早不能吃,扔了,回来之后路野一直忙着跟路大薅清楚种种账,都没来过。海远围观了一次路野跟路大掰头,觉得路野真是牛逼,不动声色不急不躁,但是就让人感觉你要是敢耍花招你就可以开始给自己看坟地了。
路大是那种混起来没什么管得住的人,但就是路野,他不敢。
也不知道路野怎么练出来的这一身匪气。
海远在屋子里呆得难受,把给路野的礼物又搬出来,心中觉得很空。
正气匪气来回切换的大佬在他心里又成了路小白菜。
这都快七月,再过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
生日都已经过完快两个月了。
路小白菜的生日啊,过了个寂寞。
海远把礼物收好,去看大白给他们留下的绿萝,心里跟小盆栽说话,说:看来不管你长得多慢,生离死别生老病死,总是追得上你的。
想让路野高兴点。
海远打开橙色软件,下单了一包小白菜种子。
种点小白菜吧,还能吃,还能长,明年还可以接着种。
比人的生命里还要顽强。
不知道路野回老家顺利不顺利。
路野这一次回来还需要把老家里一些没有用的遗物统一打包清理,该烧的都烧了。
路野没想到已经过去四十九天了,他还是那么难过。
这些遗留之物提醒他爷爷生前的种种。
摇椅还在,可再也没有老爷子坐在摇椅上刷着快手,让他蹲马步了。
前年爷爷过生日,路野给爷爷买了双健步鞋,是个牌子,一千块钱。
路爷爷当时骂路野有钱就飘,买双鞋一千块钱,是开始不知道人间疾苦了哈!他以前云游访道的时候,就穿几块钱一双的胶鞋。
但事实上路爷爷还是很开心拍了照片跟自己老道朋友们各种炫耀。
这双鞋爷爷统共也就穿过一次。路野取出来走路边准备烧,旁边有个村邻看见了,说想要。路野就把鞋给了这个村邻大叔,按辈分好像也要叫几叔公,几爷爷的。
路野让这位几叔公挑一挑,还有什么想要的,都给他。
这个几叔公一边挑,一边跟路野絮叨:他们都还讲究什么忌讳,我就从来不讲这个,你爷生前多好一个人,死了也是大好人,那天他平时给钱的小孩儿都回来了,现在都有考上大学的了,那场面,我头一回看见把阴阳先生当成恩人的。
之前你老叔家旁边那个赵老师心梗去世,好几双阿迪耐克的新鞋,她们准备烧,后来也都给我了。赵老师媳妇哭得不行,说赵老师一辈子其实也不怎么太花钱,之前老买假的球鞋。临走前那阵儿家里刚在久治买了房,其实不是太宽裕,但是就特别想买那双鞋,还是给他买了,说是买来准备去国外找女儿穿的,哎,到去了都没穿上一回,听说刚准备去办护照呢。
路野默默听叔公絮叨,开始发愣。
很想买的鞋买了,没穿上。一辈子攒钱买的房子,没住上一天。
少时条件不好,后来逐渐想要的都有了,但人又去了。
这大概不可解吧。
而路野最大遗憾不是还未来得及尽孝,不是没有来得及给爷爷他想要的,不是细数一生爷爷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而是他没有好好告过别。
要是路爷爷在,又得骂他这些傻透气的想法,说他不知事,人生在世,无常才是恒常。
这些折磨人的其实都是活着的人的遗憾,因为去了的人再割舍不下,也已经去了。
爷爷会说,在世时别互相折磨就已经是功德圆满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路野处理好了物件,回到爷爷的小院子,心里执拗地想,他不要什么自行车,他就是很想爷爷。
路野点了根烟,心里想,如果回煞日真的要回来,那爷爷赶快过来骂他吧。
小小年纪,胆敢抽烟,我看你是找抽,我的七匹狼在哪。
哪家的君子一点小事就这样了?
是不是还想问凭什么是你?不是你就是别人,谁都一样。
路野把自己想笑了,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爱捡骂,然后一笑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红着眼抬头,心想可是这不是小事啊。
忽然一声唢呐吹起,这是梅英奶奶第六个七天,有人在家里做一些葬礼的事。
梅茵奶奶家里跟路家算是和解了,路德正还过去帮忙了。
路野烟都抽完了还没感觉到杀气,感觉爷爷应该是不会来骂他了。
他手机忽然响了声,他点开,见一条短信。
路野忽然一愣,心底委屈瞬间整个蔓延开。
这是爷爷发的。
这老神仙,还学会定时发送了。
还有这种隔了这么长时间还能发消息的功能呢?他不去查一查都不会用。爷爷怎么学会了。
爷爷一定是知道他伤心,是知道他想他。
爷爷的短信是这么说的:
哭呢吧?我就知道,一天到晚不让我省心。我就说跟你们这种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孩子讲不通东西,从小我就跟你说,这大千世界的奇妙你信或者不信,它就是这样,管你信不信。
好,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是不信,不要紧,关键的东西记住了啊(以下为天机,你最好阅后即焚):
第一、路野,生死这种事,你接受或者不接受,它就是这样,管你接受不接受。知道什么叫流年么?不会为任何一场流连停驻的,就叫流年。
第二、路野,要做圣手,先磨十年。济世救人者,不能倒在修行时。
第三、小野,我年轻时候要跟梅茵定终身的那块手表,我寄给你那小家伙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们那点门门道道么?
第四、我挺喜欢小家伙的,他像个粽子,端午吃的那种。知道粽子是什么意思么?是阳包阴,是顺应天地,用最强的外壳保护自己最柔软最真的东西。
第五、所以你必须在看明白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中保持愤怒、护好柔软,像海远一样。
第六、小野,不敢入世,就别谈出世了。
第七、你母亲的事是我很大的遗憾,多好的一个孩子,走错了一步。路野,别走歪了。
第八、但我知道你有你的温柔(肉麻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第九、路野,你是我的骄傲。
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只小野猫,脏兮兮的,歪歪扭扭爬到路野跟前,倒在路野脚背上喘气。
这么只小奶猫,走路可太累了。
同一时间,海远接到电话,回到同福街取了一个定时发来的快递。
是路爷爷的那块手表,曾经承接了爷爷一生的遗憾,变成了时间的寓意。爷爷希望海远跟路野能有更长久的未来。
海远打开包装看到手表,眼泪簌簌掉下。
路爷爷之前说过,这手表是他家传家宝,要留给孙媳妇的。
他给了海远。
路野抱起小猫返回安平,海远站在同福街口等着他。
大千世界是真的很奇妙。
当你从一个人身上学会的是爱时,他的死亡,也会成为你的光。
当你学会爱时,你每一个生日都不是爷爷离世的日子,而是你想念爷爷的日子。是一个让你在匆忙人生中,怀抱起那一份想念的契机。
第十、路野,生日快乐,爷爷爱你。
第85章 共犯
路德正决定搬家了。
同福街原本都是外来的,土地产权都没有明确划分,后来统一治理,盖了房子,但是路德正这两间算公共土地不能盖,当时违规,后来也成了历史遗留问题。
居委会多少年做工作,想把路德正的石头屋拆了做一处活动中心,路德正一直不松口。
路野这些年攒了钱,以路德正的名义买了一套房,一直想让路德正搬进去,但是路德正等着丁逸欣,不肯搬。
其实想来都是自己的执念,丁逸欣要真的回来,问谁都能问到他家在哪。
现在曦曦家里人还是没联系到,要是抚养,那就给给一个安稳的家,而且路德正也是真的不能让路野继续吃这种苦了。
路德正愿意搬家路野觉得欣慰,但同时又出现了一个大难题。
锦绣花园现在租给海远了,路德正要搬过去,两厢会面一对,海远这不就知道了么。
呵,合着路野就是房东啊,溜他玩儿呢!
海远要是再回忆回忆自己成天在房东跟前公演的种种事,估计真得杀人放火了。
他现在还惦记着要找溅他一身泥的摩托车主报仇呢。
好在最近要期末考试,路德正也说等路野放暑假再搬,还能有个缓冲。
天很热了,知了叫来盛夏。
晚自习,教室里电风扇呼呼扫动闷热的风,路野收到一条陌生的消息:小树林,海远的事,爱来不来。
路野好笑,跟小情侣闹分手似的,又是谁找事儿啊。
他着水杯说是接水,下楼去。下楼的时候碰见了年级主任,主任跟路野熟,问都不带问的就放路野下楼了。
路野走进小树林,见两个黑影在里头抽烟。
也就这点小叛逆了。
路野走进去说:大晚上在这喂蚊子,真有爱心。
张得志站直看着路野说:果然一说海远你就来。
路野不多废话:什么事?
张得志把自己手机怼到路野跟前,说:这微信号,春暖花开,你看他发的东西。
路野:
海远是怎么暴露了?
路野扫了两眼,说:什么?
张得志先铺垫: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在帮人代写作业,赚钱,还打着你的旗号做噱头,知道这人谁吗?
路野:
知道。
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不就是他男朋友么。
路野欣赏地看着张得志,还挺厉害啊。海远会写很多种字,发在小号里的字是其他同学没见过的写法,路野见过,而且路野会认字能看出来,张得志是怎么看出来的?
张得志这颗圆滚滚的学渣,并搞不清扫地僧水平到底有多高,就觉得是个普通的学霸。有一次他还加了春暖花开想代写作业,被春暖花开一顿怼,怼得差点觉得自己改变人生唯一的路确实是去重新投胎了。
张得志心里当然是十二分不爽啊,心想不把这人就出来真身暴揍到投胎他不信张。
也就凑巧了,海远给一个同学写的作业里头夹带了一张他自己的卷子,卷子空白的啥也没写,只写了名字:海远。
刚好那同学是张得志班里的,平时也跟张得志一块玩,就告诉了张得志。
于是海远同学,天字第一号扫地僧,就这么随便地把自己马甲扯掉了。
可以说是十分不谨慎了。
路野看了会儿张得志手机,说:谁啊?
张得志盯着路野,说:海远,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张得志心里:哈哈哈哈哈哈哈,给别人写作业敛财的是你同桌你好朋友,太草了哈哈哈哈。
路野,哎,人生何处不需要演技呢。
路野表示惊讶,蹙眉,迅速转换成应有的反应,松弛不见,带着威胁悍然看张得志说:你有证据吗?
张得志说:我当然有,路野,野哥,你们是挺牛逼的,但是学校也不是你们玩这种游戏的地儿。这样吧,三天内你主动退学,我就不举报海远了。
路野看了会儿张得志,忽然伸手,捏住张得志的脖子说:活着没意思?
张得志本来以为自己知道路野是丁逸欣的儿子,是个老赖之子,自己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无情地鄙视路野了。
知道路野就是他妈从小没完没了叨逼叨的那个丁逸欣的儿子,他就精神胜利了,觉得自己比路野强了。
但是强弱的差异,真不是阿Q那样的精神慰藉法就能彻底抹平的。
路野忽然动手,张得志心跳得巨快,空白了一下。
路野已经松开了手,路野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力求像个他们概念里的变态老大,说:正好我无聊,你要是想陪着玩,那就玩玩吧。
路野不多说,走回教室。
他也就吓唬吓唬张得志,毕竟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非得让别人死透了气他才开心。
而且海远这事儿,早晚的。
学校里也不都是正常人,多少有一些阴暗的见不得别人好的,等着举报海远呢。不是张得志,也有别人。
既然张得志出来舞,那就好风凭借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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