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难得这么老实养病休息,每日秋城杀入夜来到禅院外,无论当日多少事端,都疏解了许多。
施粥的把戏为浮玉博得了夜城周围乱兵的支持,秋城杀心里很清楚,也许兵戈就在眼前。
流年不利,忧愁风雨。
禅院里面,浮玉没睡,外面立着不动的气息,让他没什么心思翻书。
没过几天,确定了不是时疫,浮玉牵着马离开了夜城。秋城杀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而且夜城瘟疫还没彻底清除,他跟不回去。
浮玉正是知道他暂时只能留在夜城,才选择了这时候走。狼子野心不肯落空,却还避开和秋城杀正面交锋。兴许只是趋利避害,但秋城杀还是当作他尚有兵戈的不忍。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浮玉联合了全府旧部和左家旧部,再加上夜城周边乱军,比命运脉络上更加激进强势。谋定后动,果断坚忍,身在姑苏寺念了十几年的不杀生,全都念成了使君杀身成仁。
在寒城外,城主愤怒啐他竖子,浮玉只闭了下眼睛,旁边的将领已经砍下城主头颅。血溅在他眉眼上,他在马背上撑手远远看着城门,将领走来,恭谨地替他擦拭脸上血迹灰尘。
“太冲动了,”浮玉淡漠地说,“我没打算攻寒城。”
“走吧。”
他们绕开了寒城,从周边荒原绕路,即使寒城已经没有防备的能力。
这件事引起了整个秋朝哗然,大街小巷激烈争论着寒城逃过一劫的缘由。
直到听说柳太傅近来住在寒城,才有了确切猜测。当年柳太傅教导过浮玉两三年,若是按尊师重道的礼法,浮玉此举是再正常不过。尽管他已经足够离经叛道,目无王法。
暮春这天,将领们驻扎一座城外。篝火烧得通红,近旁一个将领忍不住开口:“为何不进寒城,反而绕了半个月路?”
如果真如传闻所说,浮玉是对忠心耿耿于秋氏皇族的柳太傅心存不忍,只怕迟早要事败。
浮玉面容在篝火跳跃里清俊得不像谋逆的千古罪人,更像说书里天降大任的明君圣人。他不出声,众人都若有似无看过来,等着他的回答。
这些人看似忠心不二,实际一旦有任何不稳定因素,就会如同一盘散沙。
“我听说柳太傅当初正是揭发全府谋逆之事的‘有功之臣’,”有人激愤道,是全府旧部,“公子如果要包庇这等……”
铮的一声拔剑出鞘,浮玉站起身,看着对方因颈前剑而流下冷汗,似乎思考了许久,才说:“用不着你提醒我。”
他立在夜色里,雪白袈裟满身杀伐,清俊眉目也更似修罗。平静收了剑,他走进夜色里,“去领军法。”
那将领侥幸留下性命,擦了擦冷汗,闷声去挨军棍。
全府最风光的时候,全小公子坐在温顺的羊上看盛京春日桃花,羊车上他是富贵里养出来的金玉之身,由当朝柳太傅亲自教导,三两友人都是朝廷重臣之子。比如梅雪朔。
柳太傅被万家蒙蔽,对皇帝忠心不二,秘密上折称全府乃乱臣贼子。皇帝原本就疑心重重,忠臣上奏,又是教导全府公子的太傅,当即震怒不已。万家从中牟利,连兵部尚书府都分了一杯羹,梅雪朔除了第一日收到过全府来信,此后再无消息。
父亲跪死,母亲服毒,九族身死或流放途中染病。抄家那日,浮玉坐在墙头,平静看着世家破败。梅雪朔骑马经过,日光稀薄得看不清彼此脸上神色。
此时盛京城中,梅雪朔坐在马车里看街边花灯还放得热闹,他忽然想起那封从未开封过的信函。眼下看来,也不必再看。
人人都以为浮玉是优柔寡断对昔日老师心怀不忍,但是自从在夜城白马寺一见,梅雪朔心知肚明,师友离叛,浮玉早已经不是当初墙头迷茫稚子。
“回府。”他不怕浮玉报复,只想送家中无辜之人离开。
*
十日之后,秋朝附近的蛮夷听说了秋朝大乱,从江南腹地长驱直下,那些被浮玉占领的城池都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汤。蛮夷是豺狼之徒,不见肉不退兵,一路到了寒城之外。
寒城城主已死,因为被浮玉放过,守备力量都被调往其他城池,几乎是一块肥美不设防的肉炙。蛮夷只用了半天就占领了整座寒城。
柳太傅亲眼看着城破,写下书信让人送往前面城池浮玉手中。
快马加鞭,信到的时候,浮玉正和将领们饮酒,他雪白的袈裟依旧干净,身无寸铁,任谁都会相信他是个善良的僧人而非阴险狡诈的恶狼。
接过寒城传信人风尘仆仆递来的信,浮玉没打开,随手扔进了篝火里面。
“数年不见老师,老师竟真把我当成圣人了。”他笑了笑。
传信兵惊惧不已,祈求道:“你不是要占城吗?现在寒城无主……”
“等蛮夷和寒城两败俱伤,不是更好吗?”浮玉反问他。
“你一个和尚,难道就没有一点慈悲之心?”
“慈悲,”浮玉一笑,“说得好,当初我也求老师发发慈悲。”
“现在我发现柳太傅实乃当朝智叟,他说命数有定,祸福因果。现在就是命数。”
传信兵绝望之中怒骂他欺世盗名心狠手辣,他不以为耻,反而笑着询听。声名狼藉斯文扫地至此,纵然是身边旧部,也不敢相信这是当年高傲笑语的全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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