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环还相互碰撞,发出轻声的脆响,像是小孩的天真无邪的笑声。
豆儿,别怕,我会为你报仇的。
方星剑把胳膊紧抱在怀里,双眼闭得紧紧,好像在压抑什么感情。
片刻之后,他从储物囊中拿出锦布,轻柔的裹住藕节似的手臂,放了回去。
方星剑站起身,握在手中的碧海潮生剑仿佛能卷动天上云雨。
顷刻间,灵岩山脚下发出海潮奔涌之声,听闻之人都仿佛身至海中孤岛,口鼻都被海水腥潮气息裹挟,呼吸艰难,动作迟缓。
方星剑气势雄浑,他能感受到自己修为又上了层,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所谓是否应该打坐稳定修为。
灵识铺天盖地的释放出去,捕捉到这片焦枯的土地上所有风吹草动。
片刻后,他轻轻吐出口浊气,轻声道:
原来是你们。
灵识捕捉到豆儿的气息附着在不远处,眼神扫过去,竟然发现有群魔修悉数躲在灵岩后山之中。
长剑毫不客气的出手,惹起串惊叫之声,眨眼间,阵强大的阻力抵在剑尖。
他眉头皱,便知道这又是场生死之战。
然而剑修怎会怕死?
方星剑脚尖点地,提步飞掠而至,长剑横在身前。
魔修也知道这人并不简单,只好能避则避,高声问道:
来者何人,为何要痛下杀手?
方星剑句话也没说,开打就是他最好的回答。
那魔修长相古怪,生了六只长手,各举把弯刀,动作飞快地挡住来势汹汹的攻击,边退边吼:
我可是魔尊座下的堂主,你若是伤我分,魔尊是不会放过你的!
方星剑皱了皱眉:魔尊?
魔修看他动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丝阴暗的光,飞速攻上去,口中洋洋得意的喊着:
堂堂魔殿尊长温紫宜,看来你也听过尊上的姓名,可是怕......
他话音未落,六柄弯刀悉数全都被砍成两半,而他自己的大圆肚上,深可见骨的划着道剑痕。
方星剑穿过他,垂着还滴血的剑尖,悄无声息的站立在魔修的中心。
语气十分轻蔑:温紫宜?
呵,原来他如今还有这个称号了。
啊啊啊啊
魔修抽搐着倒下,紧抱着自己的肚皮,四处滚来滚去,疼得他几乎要变回原形。
魔修们瞬间四散开,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前的剑修,这堂主已经是魔尊手下三位最强的魔修,怎么连刻钟的时间都没撑下来。
只剩下他们,对上这剑修,不全都变成送菜的了吗!
方星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剑已见血,气势瞬间无人能挡,抬手就开杀,剑意所至之处,无不是片惨叫和猩红。
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还带着几点美感,仿佛切菜砍瓜般对付所有魔修。
片人被他击散,方星剑又提剑而起,直直冲向下个魔修的脑袋。
然而就在转眼之间。
全盛时期的大乘期剑修,灌注所有修为的剑,几乎可以移山填海的力量
被拦住了。
师尊,师尊。
他抬起杀红眼的眸子,装进双满是担忧和自责的金瞳。
温紫宜声音几乎都在颤抖,他没想到会变成这副场景,只想轻声唤醒方星剑:师尊,求求您,别杀了。
温紫宜看着他浑身浴血,细嫩的皮肉已经被剑柄磨得绯红,可他仍不知疲惫,抬手落剑就是个杀字。
温紫宜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他早就背上了无数的杀孽,可他不能让师尊像他样,走火入魔,变成被杀欲控制的傀儡。
变成师尊最痛恨的人。
方星剑眨了眨眼,再睁开时,看到眼前焦黑的土地上悉数铺满了鲜血和残腿断手。
那些躺在地上□□哀嚎的魔修之中,也有人身上并没有沾染豆儿的气息和血迹。
无须解释,只眼便知,他滥杀了。
方星剑深吸口气,脑子都快炸开,眼前只剩下双明晃晃的金瞳,直直的看着他。
看着他犯错,又把他从杀欲沉沦中拉了起来。
温紫宜......
我在,师尊,我直在您身边。
方星剑丢下手中的剑,捂住疼痛不已的脑袋,紧闭双眼,薄唇微微颤抖,他开口道:
把你这群魔修,全都散了。
他们无恶不作,杀修士还杀平民百姓,他们犯下的罪孽都会归结到你的头上去,之后还有天雷劫等着你。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是我走火入魔,被杀欲掌控,我也要灭了这群魔修。
方星剑想了很多主意,劝告也好逼迫也罢,他定要让这些魔修失去庇护,无法再聚集起来,不能再对修士和平民百姓下黑手。
可用不着丝毫的解释,他话音落,温紫宜就轻轻颔首,开口答应:好。
师尊说的,我都会去做。
温紫宜身后的听鸣瞬间变了脸色,阻拦道:少主,这是您这么多年的心血,怎么可以就如此毁于旦!
您手下还有这么多人,难不成就因为他句话,全部都要去送死吗?!
温紫宜脸色都没变,抬手就是道禁言术。
只要师尊开心,送死也好,还是剐去身修为,就让他们去吧。
他温声细语的开口,双金瞳里装满了方星剑的影子:
师尊,你想如何?
方星剑看着那双金瞳,缠绵的充满着柔情,像是他在眼盲时幻想的模样,好看又温柔,却不该属于他的徒弟。
方星剑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从温紫宜的手里把自己抽了出来,像是醉酒之人,脚步都有些蹒跚。
我不知道,只是别让他们再作恶。
他从储物囊中掏出挂着银环的小手,松开层层裹着的锦布,霎时间红了眼眶。
别再让他们,伤害无辜之人了。
温紫宜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神里闪过丝晦暗不明的光。
他太想要师尊在他身边了,即使不择手段,也实在离不开他。
他半晌无声无息,直到最后方星剑情绪平静下来,温紫宜才柔声开口道:
好,师尊说的,我都会做到。
师尊只用留在我身边,好好看着我,看着我不会再让他们作恶。
第45章
送回去了吗?
方星剑的嗓子有些沙哑,说话间都能听出话音里的疲惫。
他轻轻拍了拍身前的小土包,上面插着一根小巧的木牌,规规整整的刻着两个小字:豆儿。
方星剑最终还是没有直面毛头和他的家人,让温紫宜把豆儿的银手镯送了回去,口头上带了个讣告。
对这家人来说,死讯已经太过沉重,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孩子的死因。
温紫宜点点头:送到他的手上了。
方星剑视线长久的停留在那片小土包上,半晌才开口问道:那他们还好吗?
温紫宜绕到方星剑身前,细致小心的牵起他的手,冰白细长的指节上满是泥土和细小的伤口,这个坟堆是师尊亲手刨出来的。
他法力柔得像是一股温泉,洗净方星剑手上的脏污,不自觉地十指交缠,一边揉按一边开口:
他们很伤心,我也说了师尊交代给我的话,孩子没受到折磨,是顷刻毙命。
方星剑兀的回神,皱了皱眉,把手抽了出来,不悦道:
我只是让你说得委婉一些,你这样倒是更让他们伤心了。
温紫宜忽的落空,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顿了片刻,才自然地垂了下来,低声道:师尊交代的是,是我冒昧了。
方星剑叹了口气,他也不该指责温紫宜,毕竟是他不敢面对豆儿一家人,他不知道毛头会有什么反应,但什么样的反应都不是他想见到的。
纵使豆儿不是因他而死,但一切的起因却与他有关,方星剑说服不了自己脱罪。
温紫宜也不再多话,带着师尊朝着大殿中去,他答应了方星剑,要散了魔殿中所有的魔修。
方星剑找了个位置静静坐下,长剑放在身边。
此时只有两人等在大殿中,他们二人是魔尊手下的三堂主之二,已经是修为一等一的的高手,可仍旧比不过方星剑。
其中一位正是那日被方星剑砍得半死的六臂魔修,此时已经恢复了大半,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却碍于方星剑的实力,不敢有任何动作。
六臂魔修是蜘蛛化形,被唤做织狱的三堂主之一。
三人中他实力最弱,脾气却最大。
织狱不敢对魔尊和剑修呛声,只好把枪头调转,对着另一边的听鸣斥道:
尊主都到了,千面人竟然还没到,他比尊主还要忙吗!
这样大的事,他有什么意见不成?
他说话阴阳怪气,任谁也能听出话中的怨气。
听鸣一副担忧的模样,并没理会织狱话中的怒气,反而转过来看着温紫宜,劝道:
尊主,您真的考虑好了吗?若是散了这群人,魔修本性难抑制,他们照样会出去为非作歹,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不如先找个更好的办法,慢慢解决这些事?
方星剑静静坐在殿下,端看着温紫宜的回应。
温紫宜一身玄色衣袍,此时坐在高高的王殿之上,半拖着下巴,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那双金瞳只有略过方星剑身边时,才会变得热情一些。
千面今日不会来,我已经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他了,至于魔修们以后还会作乱......
无妨,只要我听闻一次,就会去剿灭一次,直到他们再没有本事能作乱。
尊主!
就连一直以他为尊的织狱都被温紫宜的话震惊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温紫宜强,他无可置疑,然而当初带着他们组建魔殿的人是他,今日放言要剿灭魔修的人竟然也是他!
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努力在他眼里难道就一文不值吗?
织狱那日带着弟兄们冲上灵岩山,已经探查到那群正道修士们此时死伤大半。
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赐的机缘,正邪自古不两立,正道修士已经将他们逼迫压榨了无数年,眼下这天地、这洞天福地,已经化作肥肉扑棱棱飞到了他们的嘴边。
只等着咬一口,就能坐地飞升!
然而这剑修不仅坏了织狱的好事,让他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还敢直接让魔尊散了这群魔修!
最可恨的还是温紫宜,只是一句话而已,他居然就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天下。
织狱哪里还能忍,当即怒骂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尊主您不要被迷惑了心智啊!
温紫宜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只是讨好地看着师尊,问道:如此,师尊觉得可好?
方星剑轻轻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别说下次,我连这次的惨剧都不想看见。
温紫宜唔了一声,点点头,又转向两位堂主身边:听见了吗?依师尊的意思来,若是让我发现出现任何凶案,就直接悉数剿灭吧。
听鸣像是从没认识过这人,他瞪大眼睛,面颊上的鳞片翻起,闪着阴毒的光:少主,您可是决定了要这样做?
温紫宜点点头,只要师尊开心,就是把他们都杀了又怎么样,一群手下,换了还有新人来。
去做吧,还愣着干什么?
织狱牙磨得直响,听鸣多年和他同进同出,现在这副场景,听鸣恐怕也不会放弃他。
算来算去,只有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不等织狱拒绝,竟然是听鸣先开口:尊主,您若是决定要这么做,恕我不能再追随尊主左右了。
温紫宜动作忽的变了,仍旧是那副懒散的动作,去隐隐散发出些许杀意,让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织狱已经僵在原地,下意识朝听鸣看去,额上浮起一层细细的毛汗。
听鸣,我可以当做刚才的话没有听见。
织狱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温紫宜让步。
可听鸣毫不留情,冷漠道:多谢尊主美意,只是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主子还要听从旁人的命令。
听鸣只可做一人之下,还请尊主见谅。
方星剑挑了挑眉,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温紫宜一脸有趣的表情,只是眼神冷得像是要结冰,看着听鸣仿佛看见一具尸体。
织狱反而是在场动静最大的人,这几人修为都在他之上,要是打起来了,他一点也讨不了好。
顿了半晌,织狱额上的汗都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温紫宜才轻声开口:
好,听鸣,我放你走。
你呢?要不要一同离去?
织狱忙跟着点头,温紫宜转眼就能把昔日的旧仆杀得干干净净的人,他怎么可能继续跟在身边,只怕什么时候被他卖掉了都不知道。
听鸣恭敬地跪下,在大殿中磕下三个响头,上古的蛇妖暗含威胁的开口:尊主,期望您别后悔今日的所有举动。
温紫宜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握拳捂住嘴闷闷的笑出声,看得织狱心里狂跳。
他摇了摇头,再抬眸时,一双金瞳像是在看陌生人,直视着殿下的旧友。
温紫宜语气冷得几乎掉渣:除了师尊的事,我从来不会后悔,即使以后被杀,也是你的造化罢了。
听鸣,我可等着你能杀我的那一日。
听鸣面色一变,再没有多话,带着织狱转身就离开了大殿中。
外头夕阳欲斜,黄昏之色透着殿门照进空荡荡的大殿中,温紫宜半倚着靠在王座之上,长睫半阖,一双金瞳沉沉的看着脚下。
他听见师尊的脚步声轻轻的响起,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到他面前。
一双黑靴出现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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