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岳楼呢?曹佚秋劈头就问。
他们合作是互利共赢,的确没必要装模作样的假客套,翟觉便直接答:不知。
曹佚秋眼睛一眯:不知?
戍龙遵照承诺前去伏击,人掉进海里,十有八九是死了。翟觉用着无所谓的语调说。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曹佚秋冷着声音道,你我合作,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
这话说得可不厚道,翟觉道,曹副帮主是要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不至于,但范岳楼是死是活总要弄清楚了。
戍龙正派人在寻,等曹副帮主坐稳了帮主之位,自己尽可也去寻。伏击之中那范岳楼弃船跳海,的确不好找。
曹佚秋的气焰稍稍降下去一些,才问:范岳楼的随身帮众呢?
六十三人,全数殒身。若不是他们尽全力相护,范帮主也丢不了。翟觉说。
曹佚秋的表情明显滞了滞,满怀着不甘侧头重新望向了垂纶岛。
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停留,而是直直地盯住了寇翊。海岛上的战局分明,最终还是不出意料的寡不敌众,只有寇翊一人的身边似乎划出了个隔离圈,不断攻击的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你说他还能坚持多久?翟觉突然唏嘘着问道。
曹佚秋并无笑意地提了提嘴角,道:垂死挣扎罢了,管他作甚。
我很好奇,翟觉专想去戳曹佚秋的逆鳞,又道,曹副帮主与范岳楼共建天鲲,称兄道弟十余年,如何闹成了今日这种局面?
这话也就是问问,翟觉若真想得着什么回答,那才是自讨没趣。
于是他紧接着方才的话又说:范岳楼真是养出了一匹杰出的狼,这样的本事与血性怕是世无其二,你舍得直接让他死了?
曹佚秋的眸子在他的话中越来越沉,半晌,哼笑一声,道:翟舵主未免管得太宽了。
曹佚秋与翟觉你一句我一句夹枪带棍地交谈之时,寇翊握刀的手终于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练刀这么多年,手上的每一处都被老茧覆盖。
这些老茧是一次次流血、一次次结痂、一次次生成、一次次脱落,又周而往复循环很多次才形成的印迹,甚至已经磨得十分光滑,不会有粗糙的触感,却足以保护他那双手。
可当下,他的鲜血久违地顺着虎口向下掉落,左右手同使的后果就是十只手指的指尖都被他自己的内力冲得血肉翻卷,仔细看的话,能看到那十个指甲盖都不能幸免,有的已经近乎脱落。
他快到极限了。
此时,又是一艘孤船出现在视野之中,天鲲与戍龙都有帮众拿出单筒望远镜仔细去看,而后,两边的帮众同时向曹佚秋和翟觉通报道:西北方向有一只孤船,印有飞羽标志。
天鲲帮的船。
翟觉有些吃惊,问道:天鲲还有别人?
曹佚秋的眸子却分明一亮,问道:是他吗?
他身边的天鲲帮众明显知道这个他是谁,又吩咐下去仔细去看,没过一会儿,有人回禀道:确是窦...
曹佚秋的神色彻底变了,谁也看不懂他脸上是狂喜还是狂怒,但眼睛里爆发出的精光是骗不了人的。翟觉今日的确看了场极致的热闹,这会儿更是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头。
正在此时,垂纶岛上的战火燃到了尾声。
寇翊用了整整十年的垂天云在接踵而至的攻击下发出了好几声震颤的悲鸣,他的最后一刀并未落到迎面而来的敌人身上。
因为那垂天云在劲风的包裹下最终不堪重负,于半空中噔地一声,断裂了。
寇翊的心紧跟着一拧,半空中迅速用刀鞘迎击的同时,对手的刀毫无阻碍地刺进了他的右肩下侧,琵琶骨在那一刻被生生贯穿。
刺他的人甚至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将刀抽出,血柱噗嗤撒了那人一脸,他都还不敢置信。
他伤了寇翊?
周围的攻击诡异地停滞了一瞬间,就那一瞬间,远处的裴郁离眼前猛地袭来一阵黑,太阳穴连着满额头的经脉大动干戈地乱跳起来,面上霎时血色全无。
琉璃制的羽符被他死死攥在手心,明明那羽符边缘很钝,却硬将他的手掌硌出了一道血印。
他双眼倏地通红,心头生出一股巨大的杀意。
寇翊身边的人群胆子大了几倍,野兽一般地团团向他扑了上去,方才是无法也不敢近身,现在谁还顾及那些?寇翊受伤了,强弩之末,还惧他作甚!
报!小窦大夫说要面见副...通报的天鲲帮众话刚要脱口而出,脑子里滋啦一声,立刻改口道,说要面见曹帮主!
曹佚秋的语速很慢,却带着凉意:就他一个?
是!孤身一人!
哼,曹佚秋慢慢绽放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道,让他上来。
第80章 含垢忍耻
海岛上唱着生死大戏,主船便是观赏的最佳地。曹佚秋坐在范岳楼原本的位置上,本想享受摧毁的快感,可却始终没能尽兴。
窦学医得了许可,在曹佚秋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登上了主船的甲板。
他停在了距离曹佚秋一米之外的地方,微微低着头作顺从状,却没有选择先开口。
让我猜猜,曹佚秋眯着眼将窦学医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与方才不同,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投诚、求情、送死,你选哪个?
窦学医嘭地往地上一跪,想都没想,抬手先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这一巴掌打得重极了,一声脆响,嘴角立刻便涌出了血。
曹佚秋的目光略略顿了顿,又笑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窦旻,我在问你话。
窦学医被这声称呼刺得抑制不住地浑身发起了抖,他打从心底里害怕,害怕极了。可他咬死了牙,没有表现出恐惧的情绪,而是缓缓抬起了头,视线自下而上,终于对曹佚秋看了过去。
义父,窦学医嘭地将额头磕到地板上,没再起身,而是继续说道,旻儿不孝,前来求情!
......曹佚秋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在脸上僵了一瞬,片刻后,他才转身看向岛上,阴鸷的云全笼在他的眸子里。
求义父开恩!窦学医的声音紧跟着剧烈颤抖起来,放寇翊一命!
曹佚秋突然发出了几道悚然的笑声,对着下属吩咐道:留下寇翊的命,将他带过来。
语罢,曹佚秋的目光从跪作一团的窦学医背上缓缓擦过,落到对面船只的翟觉身上,翟舵主做好了全部的谋划,现今需要多少人手?
翟觉嘴角一勾,将自己受伤的肩膀往前顶了顶,道:寇翊也伤了我,曹帮主不给我个交代,却要赶我走吗?
翟舵主还不趁早去完成大业,曹佚秋少了几分耐心,今日你来了多少人多少船,天鲲也派出同样的数量跟你回去。
翟觉虽觉可惜,但也绝不再讨这份嫌,自然伪笑着应下了。
天鲲帮刚经过一场自家的混乱,便派出了一大半的人去凑人家的热闹,港口的船只列队而出,许久,海域明显空出了一大片。
垂纶岛的打斗已然停止,几十个天鲲帮众将寇翊围在中间,往着主船处带。
即便此时的寇翊已经失了兵器、失了绝大部分的力气,每走一步都是一个磕绊,可那些帮众依旧小心翼翼地盯着,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帮主,曹佚秋的属下看了一眼那情形,殷勤道,叫那寇翊近您的身未免有些危险,不如就叫他在船下跪着。
曹佚秋似乎是想了想,饶有兴趣地开口道:跪?
他又对窦学医说:旻儿,你说让他跪是不跪?
......窦学医始终伏在地上,听到这话却没有立刻回答。
寇翊已经走到了甲板边,他的身形剧烈地晃了许多次,最终支撑不住地仰面倒了下去,太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进他的眼睛,他闭了闭眼,抬起手遮在额头上。
曹佚秋居高临下地看着寇翊,却咬着字对窦学医道:起来,我在问你。
窦学医的喉结上下翻滚了好几遭,他用颤抖的手臂支起上半身,答道:不跪。
曹佚秋瞬间怒火中烧:好啊!好极了!
窦学医紧皱着眉头,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翟觉没说话他便继续打,越打头昂得越高。疼痛似乎刺激了他的胆量,他的一侧脸颊泛出了淤紫,嘴巴和鼻子齐刷刷地冒着血,直至郑佚秋用阴狠狠的目光朝他盯过去。
你欠我的!窦学医突然用手支撑着地,唰地站了起来。
我欠你的?曹佚秋目光兀地发狠,从贴身下属的手中猛地抽出一把剑,狠狠地拍在窦学医的肩上,将他整个人冲得横飞了出去,嘭地落回到地板上。
窦学医手无缚鸡之力,哪能受得住这样的力度,当即眼前一片漆黑,差点没梗过去。
曹佚秋不准备放过他,直接将那利剑紧贴着窦学医的下颌,怒道:装了半天的鹌鹑装不下去了?翅膀硬了,敢他娘的这么跟我说话?!
主船上的帮众都了解曹佚秋的脾性,他惯是忌讳在旁人面前失态,若要事后后悔,恐会牵连到他们的身上,于是这些帮众都识相地从甲板上退了下去。
这时,寇翊却睁开了被血气浸染的双眼,直视着头顶的太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窦学医疼得呼呼喘了几口气,比起一开始的乖顺模样更是判若两人,闭着眼道:我那几巴掌皆是因为自己罪孽深重,跪这一下更是为亡魂所跪!曹佚秋,你当我跪的是你吗?!
那剑锋已经割破了窦学医下颌处的皮肤,曹佚秋快气疯的同时也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真是好出息!敢上你老子这儿来邀功?!范岳楼真把你养成了个东西!不知深浅的崽种!
窦学医的火气跟着往上拱:我只恨自己不中用,做了这帮派的祸害!你也不想想自己怎么活到的现在,你算个屁!
曹佚秋持剑之手已经向下移去,剑锋直逼窦学医的喉咙。
你再说一遍。曹佚秋的声音里卷着狂怒。
你要杀我,窦学医道,我谢你为我解脱!
曹佚秋气得喘了几口气,却不动手了。
窦学医的手上未曾沾染过一条人命,他口中的罪孽深重是起因于数月之前。
范岳楼与曹佚秋初建帮派时尚以兄弟相称,可十几年来的离心早已磨灭了两人之间的情谊。数月前曹佚秋挑起叛乱失败,范老大却没有处死他,而是将他关押至天鲲牢狱,难说是不是顾及窦学医的感受。
可窦学医此时上船并不以此作为功劳投诚,反倒怪自己成了祸害。在他的心中,曹佚秋的存活就是祸患,折在曹佚秋手上的性命都是冤魂。
这一点正正戳在了曹佚秋的心上。
当初分明是他收窦学医做了义子,将其带回帮派。凭什么?凭什么一切都成了那范岳楼的!
范岳楼留他一条命难道是赏赐不成?那分明是侮辱,是对他的践踏!
曹佚秋是真被窦学医刺激到了,他以为窦学医一来又是耳光又是下跪的是在对他示好,孰不知都是为了那些不值钱的帮众性命,说来说去还是觉得范岳楼胜他一筹!
行,曹佚秋的声音放大了几分,范岳楼留我一命是折辱,我如今也留那寇翊一命,你看好了。
窦学医一直紧闭着的眼睛抖了抖。
你不是精通医术吗?曹佚秋撤走了手上的剑,语气恢复如常,像平日里那般阴沉道,寇翊危险得很,我怎么才能杜绝这份危险呢?
未等窦学医开口,曹佚秋猛地起了身,直接道:将人带上来。
先锁住他的琵琶骨。他停顿一下,继续道。
船下面的帮众们听令立刻做好防御,向着寇翊靠过去。
他们的警惕完全是多此一举,此刻的寇翊完全失了行动能力,他身下躺着的土地甚至都被血液浸湿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曹佚秋的话,却只是没什么心思地低眼看了看右肩上本就有的贯穿伤。
他与窦学医是同样的想法,只要活着,活着才有转机,皮肉之痛算不得什么。
可惜不知道裴郁离此刻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寇翊的脑子里出现了零星的片段,全是关于裴郁离的。他心中有一个深埋了许久的疑问,久到从见到裴郁离的第一面起就埋下了。他也曾试探过,却被否认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问。主船的旁边便是他的住船,他的房间里还好好地藏着那幅儿时的记忆,不知还能不能留存得住。
留给寇翊东想西想的时间实在是太少,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猛地拉了起来。
紧接着右肩处传来一道彻心彻骨的剧痛,寇翊的心思陡然被这疼痛抻了回来,毫无防备地闷哼了一声,他余光看见那原本的刀伤上插着个尖锐的铁锥。
刺他的人使的就是坏心思,那尖锥不偏不倚,正好是从原先的伤处重新穿了进去。
他当即青筋暴出,一口气含在嘴里怎么都没顺出来,正在此时,左肩处又被同样的尖锥狠狠贯入,两边的琵琶骨当真被牢牢锁住了。
周围的帮众们彻底放下了心,有两个人刚想将他拖到甲板上去,就听曹佚秋在上面再次开口:不用上来了,跪在下面受审。
受审?
寇翊艰难地抬起头,嗤笑了一声。
有人在他的膝弯上用力一踹,踹得他半边身子打了个颤,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
曹佚秋冷着脸扯了扯嘴角,又对后面刚刚扶着肩膀站稳的窦学医说:我让他跪了,如何?
窦学医看都没看下面,又是讽刺又是敷衍地答道:义父威武。
......曹佚秋一甩袖子,道,把人关进垂纶大牢,另外派一队人马去寻范岳楼,是死是活都带回来。
*
咱们现在怎么办?六位伏在大石边的帮众都已经气得面色通红,有人咬着牙恨恨道,来明的不行,咱们得想办法救寇爷和小窦大夫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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