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容暮在学书院里紧追着的那人真无眼色,居然没发现这块珍宝。
沈书墨心存侥幸地在心中低喃。
二人在茶馆的包厢里一坐便是两个多时辰。
日渐倾斜,容暮的身影也在光下被拉的很长,半个身子都被晒得暖融融的,等要离行上马车时,容暮身上还染有茶汁的清香,混杂着糕点的香酥气味。
陌生却意外的相融。
二人在茶馆前分道扬镳。
已经上了马车的容暮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前头正准备上沈家马车的沈书墨,出言轻唤:沈兄!
沈书墨回首:嗯?
颢京之行,要一路顺风。
沈书墨忽就笑了:好,你在这处也好好调养身子,江南的冬日虽说比得灏京暖和,但大抵还是冷着的。
沈兄也多注意保重身体。
那是自然,那我们就年底再会!
嗯。
容弟记得也要多出去走走逛逛,江南好风景,秋日上佳,可别辜负好景。
好。
还有
容暮好脾气地掀着帘子,温和地等着沈书墨接下来的话。
沈书墨咬咬牙,看着容暮的好容貌提醒道:容弟只观景便好,江南的姑娘多情且细敏,容弟若无心,就别多做招惹去。
容暮攥着马车帘子的手微微一僵,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沈书墨会误会他会随意勾搭江南女儿的心。
迅速反省自己来了陵岐郡后的所行,容暮也并未找出什么毛病。
但看沈书墨认真模样,容暮蓦然间兀自笑了,笑声随着成熟金桔的清爽秋风而来,明湛落拓而不自知。
知道了。
沈书墨这么一走,容暮突然闲了下来。
其实他来江南,除了同沈书墨接洽以外,还同周渠的人通了联系。
他让周渠给宋度递了消息,以免宋度过于忧心,至于华淮音,他并未多说,华淮音藏不住心事,就让华淮音认为他死了为佳。
周渠底下人还言,当初华淮音得知了消息一时气急,要从江南赶回灏京为他奔丧,关键时刻却被宋度一鞭子拦了下来,也不知宋度同华淮音说了什么,如今二人都还在江南久留,似有不回都城灏京的打算。
不过华淮音能不回去也是好事。
上个月容暮同沈书墨已经去了陵岐郡南边的邰南郡,那次他借着无灵感为由在邰南郡四处游览,还抽空远远地瞧了瞧华淮音和宋度。
而等容暮见到华淮音时,华淮音正在和宋度准备去饭馆吃饭。
二人皆无大的变化,只是半路上,二人对峙时的气场冷了许多;容暮也不便多做叨扰,仅远远地看了几眼,就和沈书墨离开了。
而现在容暮发现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沈书墨出发灏京已有五日。
之前沈书墨还在陵岐郡的时候,总会隔三差五来找容暮。
不是约着喝茶,就是一同去沈氏铺子里看布料,总之不会让容暮像如今这般,一连好几日都闲散在家。
也得亏他现在有了闲散的日子,容暮才能全身心地去操办新建学堂的事项。
他心心念念着办学堂,不过因为怀想自己当初的窘境,那时他去书院,也并无十足把握能让书院收留自己读书,下山路上还颇为焦灼,以至于书院的师长将他收归门下时,他还颇为惊喜。
毕竟灏京的如他那一般年纪的儿郎并非会如他这般,在启蒙后还能有书读。他能那般顺利,不过靠华老将军在背后的默默出手罢了
灏京尚且都还有读不上书的孩子,更何况灏京城外。
容暮这才想起在陵岐郡多开设一家学堂。
有了钱财好办事儿,容暮短短大半年时间攒下的银钱刨去购买如今府邸的银子,还剩不少,每月又有沈书墨铺子里的收益出来,剩下的要去置办学堂还是够的。
容暮精挑细选了一处好场所,又花了一日专门拜见附近私塾的已退师长,书院的开办总算渐渐上了稳路。
算上修葺和整管学堂的时间,下月学堂就能收纳孩童。
容暮虽累,但着同他埋身齐摞摞的奏章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昔日,他审阅所有的折子,为的不过是楚御衡独独一人;而现在他忙于铜臭和书院,又是一种别样的体会。
而这段日子,何朝正在埋心苦读。
何朝不过十岁年纪,之前过了一巡考试,如今参加秋闱的学生里,属他年纪尚且算最小。
容暮从来不会给何朝压力,而何朝他自己也争气,临近秋闱,何朝所遇疑难越来越少,只是人消瘦得紧,大大的圆眼下时常拢着两片阴影。
每日晚间用膳,容暮都默默给何朝多加些菜,夜里也会让婆子送些汤水去给他补补。
等秋闱过后,回来的何朝如释重负。
这日,何朝一回来就瘫在庭院中的凉亭里,一步也不愿多走,还得亏容暮给他送来温热的茶水,让他润润发干的嘴皮子。
容暮今日没去送考,他甚至不大愿意出门。
沈书墨说得不错,他现下出门总有姑娘家会过来同他搭话,要么是帕子被风吹到他脚下,要么就是问他关乎书院的事,可问询的大多为豆蔻女子,容暮实在不愿多做招徕。
当下看何朝饮尽了茶水,容暮方才问道:可有几分把握?
还行比我原来设想的要好上一些,只是时间还有些赶,我险些没写完就被没收了考卷。
又咕噜咕噜饮下一大杯茶水,何朝如是言道。
给何朝续了半杯茶,并未多给,容暮挑了下眉,微抬起下颌笑道:做完了便好,每年考生里还是做不完的颇多。
嘻嘻何朝抱着容暮新递给他的杯子,即便疲倦却依旧闪亮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容暮,暮暮你这般了解,原来是给考生们出卷子的吗?
容暮闻言,嘴角微起:这就开始套我话了?
我就随便问问,反正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个普通人。
当下看容暮坐在亭子里目色温柔,何朝挠挠已经戳到脖颈处的发丝,却不想将捆绑得有些松散的发带扯了下来。
看着这足以让他沾上文曲星气息的发带,何朝想起什么一般突然道:我今天还遇到两个考生,他们都问我这发带是从哪儿买的。
哦!容暮现在有些感兴趣,抬眼问道,他们都喜欢吗?他们衣着和家世大抵如何?
纵使江南颇为富庶,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金玉作发冠,容暮出门展眼望去,大部分人还在用着布带发冠。
而此刻容暮这么问,就想看看喜欢这发带是否如他预期一般,多为普通家室的儿郎所喜。
有几个人看样子是喜欢的。那几人都没配着金银或玉发冠,想来家境一般,他们还是考前过来问我的是从何处购的,但我考试前紧张,不大能说好话,就让他们考完过来摸了摸这发带。
何朝只让这些人考完试再摸他的发带。
这发带可是容暮给他的,他可得好好蹭蹭容暮的文曲星之气。
切不能让旁人抢了先。
对这发带珍重万分,何朝重新为自己束好发:不过暮暮你还真厉害,什么都会!
不明白何朝为何突然出声夸他,容暮还在想着沈书墨将发带推至全江南的事。
等回神,容暮替他扭正了歪向一边的头发,唇瓣上下抬阖,徒然言道:等我走后,你也会如此。
风儿一起吹,容暮身上隐约着的药材清香四散而出。
何朝揉揉耳朵,似有大不相信的意味:什么叫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江南这么好,你不留在江南吗?
一连串问题引得容暮发笑:还没想好去往何处,但日子这么长,总归要多见见大好河山。
所以,容暮目前便想着等学堂的事儿办好,何朝科考之事也尘埃落定后,他便脱身一路北上,去往北疆。
沿路走得慢些,多看些景,也多审视些心。
日子还长,光景还久,他总有一天会完全将过往的不快活都甩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后天见~
第51章 勘破真相
容暮在陵岐郡的日子过得很快。
入冬前他就调养好了身子, 如今不会动不动胸口闷痛,也不会四肢发寒。
但即便如此,容暮也不多出府门。
何朝也是如此。
先是因头发原因, 不愿出门被人四处询问,后因秋闱取得第五名的成绩, 为了来年的考试,何朝一连数月日不曾出门, 而在府里苦读。
如今腊月已至, 何朝终于要踏出府。
何朝一大早就做好准备, 穿戴齐整地等着和容暮出门采办年礼,民间有一种方子, 可让头发长得极快, 何朝的头发已经到了腰线,出门在外也不会被旁人多加瞩目。
乌发浓密, 何朝束发的发带还是容暮之前送他的那枚发带,如今这般款式在陵岐郡里颇为常见。
价格便宜,沈氏商铺只图个料子和绣纹的钱,所以前来选购的百姓人数众多。
出门打眼一瞧, 十个男子里,有六七个都佩戴相似款式的发带。
当下何朝一边等人, 一边整理着微微发皱的袖口,方才他在书房习字时怕墨迹污了袖口,便把袖口都卷了起来。
何朝知容暮素来爱整洁,所以这次同容暮出门,多加注意了自己衣着和配饰。
果然,不到一刻钟时间,何朝就见容暮踏步出来。
和他大差不差的发带将容暮一头墨发高高束起, 容暮身上着着暖和的锦袍,臂弯还搭着容暮年初冷寒时必配一件狐皮大氅 。
势必将洁净守望到底,容暮鞋靴洁净,连一点灰污都未染。
但江南不过凛冽寒意刚破土而出,容暮就穿得比旁人还厚实些,看在何朝眼里,此刻宛若重归了还在灏京时候的寒冬岁月。
何朝撒腿跑了过去,伸手戳戳容暮抱着的松软大氅,吊眉起问:你今天披着大氅?!
嗯。容暮应下,侧首看着外头风吹树梢,又添了句解释,外头冷。
无人在他身边贴身照料着这些小事,他更需护好自己的身子。
现在起了咳嗽,估摸着这一个冬日他都别想安生了。
何朝看着外头虽到腊月,但尚且还算暖融融的冬阳,又转头看看容暮认真整理大氅上的系带,神色认真,就像处理什么大事一般。
倏然间,何朝将劝阻的话吞咽了回去,干巴巴地附和:嗯,的确可能会冷。
说是外出采办,实际上容暮先带着何朝去了学堂走了一遭。
日子从指缝间一溜而过,铺晒过庭院橘子树的橘皮,踩过晚秋的白霜,到了江南的腊月出头,天也渐凉。
容暮为逼迫自己出门,便给自己安排了每日去学堂查看的任务,否则这般天气,他定然日日窝在府上。
学堂今日的学童到了多少人,师长授业如何,可有再需查缺补漏之处,容暮细细着补之下,如今的学堂在陵岐郡里颇有名气。
已有不少百姓带着孩童言明,来年的春上自家孩子还要过来这头读书,而这次容暮带着何朝过去,赶巧就有几家百姓前来送孩童上学。
见容暮来,几家父母领着孩子过来唤了一声师长好。
容暮笑意融融。
等人都散尽了,容暮这才带着何朝去了里间。
白衣男子放下臂腕的大氅,踱步去查着账本子,用笔勾勒着名字,丝毫不避讳何朝的模样,甚至还给何朝甩了一册帐本子:你且看看和学学。
好不容易放纵自己一天不看书的何朝哑言:我学?
先学着,日后我不在了,这些还是都要交由你去管着的。
蓦然想起之前容暮和他谈及要离开的话题,何朝胸口堵了一口气,无奈接过了容暮递交到他手中的账册,认真翻阅起来。
二人处理起学堂的事来极快。
不到半个时辰,容暮就安排好了学堂今日的事项,但不等他带着何朝赶往市集采办,就见沈书墨身边的贴身随从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容暮还和何朝商量着,待会一起去茶馆用个午膳,不想有人风风火火地进来,面色焦急。
可算在这儿寻着容公子了,我家爷还在找您一身灰色短衣的仆从弓着腰,额角还流着斗大的汗珠。
找我他可是要紧事?容暮理着因方才弄笔墨而皱巴了的衣袖,乜斜狐疑。
要紧!要紧极了!现在我家爷已经在您府上候着了!
可不算是要紧事。
沈书墨万万没想到此去京城,居然还能见到意想不到之人。
他更想不到那人的身份竟如此贵重。
当楚御衡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出现在他面前时,楚御衡那一身明晃晃的明黄色龙袍耀武扬威,生生灼烧着他的眼。
这人居然是天子!
沈书墨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若非丝缕的理智尚存,他面对楚御衡时,连下跪伏礼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容暮之前是朝之重臣,所以容暮这么多年都和楚御衡纠缠不舍!
沈书墨本不惧天子,他只怜惜容暮多年来在楚御衡手下的日子。
他们皆在都在书院之时,容暮就追逐着楚御衡,每次容暮见到楚御衡就两眼发亮,就连自己特意为他容暮送上的灏京名厨所做制的点心,容暮都特意收拢回去,同他道谢后笑意不减:我带回去同朋友一起吃。
这个朋友是谁不言而喻,沈书墨万分确定就是眼前人。
就因为知晓当初容暮有多贴着楚御衡,沈书墨才更为心疼和酸麻。
容暮是丞相,楚御衡是天子,二人本该君臣融洽,而容暮却选择火遁于灏京
沈书墨是在自家的商铺里见到楚御衡的,他惊讶,楚御衡也讶异会见到的会是他。
楚御衡认出他了,问他在灏京作甚,更问他这次远销京城的发带出自何人之手?
纵使沈书墨疑惑不解,但等他能见到楚御衡手上紧攥着的一条发带被洗的发白的,但纹绣颇为熟眼。
那是容暮最新作出的图案。
至于楚御衡对他的追问,沈书墨不多说,只说是手下能巧之人所做。
可楚御衡的模样显然不信,沈书墨咬紧牙,一口咬定是他手下的普通绣娘所做,若让楚御衡知晓他这批新出的发带是容暮做出来的,楚御衡必然要对容暮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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