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需要那些。”谢蕴昭按住扑着翅膀往她怀里钻的达达,“我想着,若我明日的行动能够成功,真人便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也不要有所隐瞒。如此一来,我必然振奋不已,能信心百倍地去做那件事了。”
郭真人渐渐不笑了。
他陷入了沉默。
沉默过后,他却又笑了笑。
“谢师侄,有些事……”他顿了顿,声音里的苍老也同凡人一模一样,“即便只是承受,也要付出代价。哪怕是背负青天的鲲鹏,在幼小时期也过于柔弱,无法抟扶摇直上,只能被大风刮跑。”
谢蕴昭松开手。争宠的鸭子和狗已经打成一团,一会儿我啄你一下,一会儿你使劲舔我一口。
“管他什么扶摇不扶摇……真人,天是不会塌的。”她懒洋洋道,“只要天不塌,就总能有办法。”
郭衍又沉默了一会儿。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摸了摸心口,那里放着谢蕴昭师父给他的信;他总是随身带着。
“也好。”他喃喃说,又加重语气,“好。”
“那就和真人说定了。”谢蕴昭站起身,又对鸭飞狗跳的那一团招招手。
“阿拉斯减,达达,来,有个任务交给你们。顺利完成的话,回去叫老头子给你们做大餐……嗯,我可以提供菜谱。”
*
第二天的白昼,是一段平稳无波的时光。尽管才过去六天不到,学院里已经再看不见钱恒留下的痕迹——原本他也没留下什么。
他既没有能将一整个优美庭院送给书院的财力,不能叫人感叹“物是人非”;也没有在书院当山长的显赫亲戚,能披发长啸,用一笔狂草写下足够传世的悲痛祭文。世家子弟的人脉网里更没有他的存在,因为他总是埋头苦读,独自苦练,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他的父母一并死在那场意外中,所以也没有多少人会深刻怀念他。也许可以假设他在哪里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恋人,总算会为他在深夜里痛哭几场。
这是他死去的第六天,世上几乎没有人再想起他。哪怕他的魂魄很可能还徘徊在世上,甚至忍受着非同一般的煎熬。
他原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只拥有一点点潜力和希望。为此他刻苦读书、努力修炼,放弃一切娱乐和闲暇。但就是这一点点、一点点的东西……都要被人夺走。
有的人本来就拥有很多,却还要继续掠夺贫瘠的生命,直到他们连贫瘠本身也无法拥有。
一旦意识到这种事,未免叫人……
感到愤怒。
今夜是个沉沉的阴天。浓厚的雨云在平京上空汇聚,将夜晚变得愈发黑黢黢的。隐隐有电光出没在阴云中,仿佛一个震怒的前兆。
谢蕴昭坐在墙头,抬头看一道电光飞快地掠过。
那是细小如幼蛇的电光,但很快就将成长为让人战栗的雷霆。雷霆终会响彻天地,正如愤怒必要嘶吼出来才叫愤怒。
“许云留。”
她回过头。
青年站在院中。他廊下的石灯笼冰冷漆黑,没有往日柔和的灯火。
王离身上宽大的衣袍随着愈发强烈的夜风而舞动不止,如旗帜猎猎飞扬。
谢蕴昭没有笑,也没有继续使用那一口总是让人嘲笑的土味腔调。她的脸隐在夜色中,神情比即将到来的风雨更冰冷。
“我记得我们说好,如果你要去,就要换了这身碍事的衣服,”她平静地念出青年的名字,“王离。”
青年静静地仰着头。
“如果我换了衣服,你就会乖乖带我去吗?”他淡淡问,“许云留。”
谢蕴昭说:“不会。”
王离毫无意外之色:“那我换衣服做什么?”
谢蕴昭笑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此情此景很适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她就笑了。意味不明的笑,大约就很适合发生在扑朔迷离的局面当中。
今日一去,至少在王离面前,她的修士身份是掩饰不住了。
而王离身上所隐藏的秘密,也因为他过分的淡然自若而显得高深莫测。
两个有秘密的人做了一回普通邻居,或许还有了几分普通的友情,倒也十分公平。
谢蕴昭说:“我走了。”
王离说:“早点回来。”
谢蕴昭哑然片刻:“你就只有这句话说?”活像她只是出去串个门、蹭吃蹭喝一样。
王离便认真想了想,补充一句:“回来的时候轻点,不要吵我睡觉。”
谢蕴昭“啧”了一声:“行,大爷。”
王离认真说:“客气。”
“我只是说客套话。”
“我也只是按礼数罢了。”
“行吧。”谢蕴昭伸了个懒腰,“如果明天我回来得迟了,你就说我睡过头好了……然后午饭记得帮我拿一下,要配鸡腿的那一份套餐,不要鸭腿。”
王离淡淡道:“记住了。”
谢蕴昭站起身,立在墙头。她面朝书院外侧,深吸一口带着雨水气息的风。然后她拿出一颗丹药喂进口中。丹药入口即溶,并即刻起效。
这是易容丹,能够让她在两个时辰内变成另一个人的相貌,而且连修士都分辨不出。这段时间里谢蕴昭天天都服用六颗易容丹,因此她的“许云留”扮相才不会出丝毫差错。
接着,她平举起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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