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蕴昭走到门口,却正好碰见一队人搭着梯子,把“沉香阁”的牌匾取下来。门口两侧原本应挂有对联,现在也只剩了两道长长的印子。
周围还有路过的人在感叹:
“沉香阁居然倒了。当年那合香大会的盛景,还历历在目……”
谢蕴昭连忙摆出个笑脸,回身把人拦住:“劳驾问一声哩,听说沉香阁是天下第一香铺,怎么会倒了哩?”
被拦下的是一名头戴纶巾的文人,看着很好脾气的模样。
“小郎,你是外地人吧?”他叹气说道,“沉香阁的确是平京老字号,百年老铺啊……可前段时间,有官兵上门搜查,好像说沉香阁的老板和什么大案有关。闹到最后,沉香阁的老板被打了一顿撵出去,这产业也被没收充公,划归旁人了。”
“啊?还有这种事哩?这不是欺负人……”
“嘘——嘘!小郎慎言!”文人被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摆摆手,急急走了。
害怕议政,竟然怕到这个地步?谢蕴昭心中疑云丛生。
她想一想,又去和那队拆牌匾的工人搭讪。得到的回答和文人差不多,只有个人说漏嘴,提到了一句“白莲会”,紧接着便被其他人紧张地制止了。
可是沉香阁中大多是修士,负责人郭衍更是归真境高人,怎么会被打一顿赶出去?
谢蕴昭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但她面上不显,还咋咋呼呼地惊呼:“啊,老板死了吗?完哩完哩,我有要紧事要找老板哩,完哩完哩……”
“谁说死了?老板明明……”
“阿武!”一个小头头模样的精装男人打断兄弟,盯了谢蕴昭几眼,“你找老板什么事?”
“是很要紧的事哩!我听我那死去的亲娘说,沉香阁的老板当年能够起家,就是带走了我家后院里挖出来的沉香!”谢蕴昭义愤填膺,叉着腰把土味腔调嚷得满天飞,“他赚了大钱,很应该分我和我死去的亲娘一半哩!你说要紧不要紧哩!”
她“哩哩哩”地把小头头听得脑壳痛。
“什么胡编乱造的打秋风穷酸……”
“你说什么哩!”
“我说!”小头头咳了一声,“那沉香阁的郭老板被打了一顿撵出去不假,但他还在平京城。听说住在下京区,天天喝那几两猫尿,醉得一塌糊涂,连以前相好的娘们儿都给他吃闭门羹了——是不是啊?”
男人们哄堂大笑,把空气都笑成了暧昧的黄色,活像这简短的一句话就让他们生出无限遐想,探得无数香闺艳闻。
“什么,他还在?那我要去找他哩!多谢你们哩!”
小头头止了笑,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去找个穷酸干什么?”
“叫他把我那死去的亲娘的沉香还来!”谢蕴昭愤愤不平,“一块沉香也值老钱了哩!”
男人们又哄笑:“那他还不出来哩?”
“那我……我也把他打一顿,给我那死去的亲娘出气哩!”
人们哈哈大笑,也有过路人面露厌恶,暗中啐一口,快步离开了这暴露人性丑恶面的现场,还有那个一口土话的外地人——外地人嘲笑平京本地过去的大老板,这叫什么事!
谢蕴昭又打听了一番郭衍在下京区的住址,这便急急忙忙地奔去了。
小头头慢慢收了笑,眯眼打量她的背影,再伸手狠狠拍了一下兄弟的头:“还傻笑个屁!赶紧的,去给‘那边’报个信,就说有人去找郭衍了。”
被砸头的男人缩缩脖子,一溜烟跑走了。
谢蕴昭钻进人群,目光悄然往后瞥了一眼。她估计了一下从这里到下京区的距离,四下打听一番,很干脆地找了架公用马车,说了目的地,付了三十个铜板,便坐在车里等启程。
公共马车是平京城里的普通人最主要的代步工具。世家用牛车,小官有专用马车,富人乘轿。而对无钱购置代步工具的普通人而言,公共马车就是最好的选择。
由此也产生了“车行”这一产业。
现在谢蕴昭所乘坐的马车就属于“连夏车行”。招展的旗帜角落有个“沈”字,代表这家车行是沈家的产业,或者得了沈家的庇佑。
既然用畜力拉车,粪便和干草的味道就驱之不散。谢蕴昭闭了气不闻,大大咧咧地靠在脏兮兮的马车窗边,面上一派闲适,看着和周围的平民一般无二。
她感觉到有隐秘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
从她在街头打听沉香阁老板开始,她就察觉到了这一注视。
假如不是她的神识异常敏锐……她很可能发现不了这种注视。这个发现令谢蕴昭更感警觉。
她垂头闭目,假装打盹,手里牢牢抱着不新不旧的刀,一副孤狼模样。
很快,随着一起鞭响和一声“吁”,马车震动几下,启程了。
一路走走停停,窗外的景色渐渐变换。飞檐变为平顶,白墙变为灰色土墙,人们的衣衫也渐渐朴素;最后,四周最气派的,就只剩了脚下这宽阔平整的大道。
刚是过了正午的时间,一间间房屋被照得耀目,顶上袅袅的炊烟也恍惚像是被太阳蒸出来的白气。
赶车的和乘客闲聊,说今年的夏天大约会很热,还说到七月的花会不知多么热闹,到时一定有很多热闹好玩的事,说不准还能看见达官贵人。所以现在要尽量存点钱,到时候好带家人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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