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表姑娘失魂落魄地回来,当夜胃里就不舒服起来。她一问才知道,竟是在三郎院子里吃柿子伤着胃了。
这时节还未柿子落霜,哪能随便给姑娘吃呢?她心疼不已,偏生表姑娘又不肯让她去找老太太,只能自己扛着。
樱樱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闻言只摇摇头,她往被褥里瑟缩两分,把汤婆子抱在怀中热着冰冷的小腹。
她从前落下病根,每逢月事时总会疼得天昏地暗,这次又恰好吃了寒凉的食物,才会疼得下不来床。
想到那个害得她如此疼的人……樱樱在心底恨恨地痛骂他几声消气。渐渐地,感受到汤婆子温暖着小腹,她总算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婉月替她擦了擦额上疼出来的汗珠,见表姑娘即使在睡梦中都黛眉微蹙,唇瓣被咬得微微泛白,似是忍着极大的苦楚。她始终放心不下,待人睡熟后,轻轻起身,往老太太院子去了。
老太太把她拨来照顾表姑娘,她就该尽心尽力。表姑娘懂事,不愿叫老太太担心,但也不能就这么忍着伤了身子呀。
*
转眼又是休沐这日,陆云渡在指点过弟弟们的功课后,照例去祖母房中请安。
掀了软帘进屋,却没瞧见那个总守在祖母房中的身影。他锋利的眉尾微扬,不在祖母跟前尽孝讨好,真是难得。
老夫人却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经书,皱眉问道:“你那日给樱樱吃了什么?”
他一掀衣袍在梨花炕另一头坐下,替祖母倒了碗茶才道:“她又怎的了?”
陆老夫人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亏这小子还有脸问人家怎的了。她没好气骂道:“现下哪里是柿子成熟的季节,你也不想想那东西性寒,你就这么拿去给你妹妹吃,害得人家上吐下泻的,这疾医才刚刚过去呢!”
表外孙女寄人篱下,纵使她平日多有照顾,但也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听说樱樱还打算瞒着自己,若不是侍女大着胆子来寻她,说不定小姑娘自个儿怎么忍着呢!
陆云渡是世子,早已领了官职在朝堂中走动,平日性情又沉稳持重,这倒是他头一回被祖母骂得这么厉害。
他并无半分不快,只是已无方才进门时的轻松闲适,而是敛下眼底眼前那分探寻,只道:“都是孙子的错,我这就去瞧瞧她。”
见他还没坐热,就又掀帘子匆匆忙忙往妙仪居而去,老太太的火气总算略微散了些。
这三孙子哪里都好,只是平时太心高气傲了些,谁也不放在眼里。他是嫡兄,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家中的郎君们任他怎么戳圆捏扁地教训都无妨。
眼下府里来了个娇滴滴的表姑娘,打不得骂不得,倒是个让他收敛性子的好机会。
快步走在长廊中,陆云渡衣袍纷飞,惊起一片雪青衣袍。他眉头微皱,面上全是肃穆,心底默默想着,当真是水做的不成,不过两个柿子就病得她下不来床了?
世子爷人高腿长,没多久就穿过妙仪居前的一大片竹林,径直登门。
婉月刚送走章太医,正在小厨房里守着小侍女熬药,忽听侍女来报世子爷登门,她心底微惊,连忙迎了上去。
“见过世子爷……”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世子爷冷淡的声音打断,“她人呢,祖母让我来瞧瞧她。”
“表姑娘睡下了,恐怕不方便见客呢。”婉月知道表姑娘和世子爷一向不对付,表姑娘还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呢,她可不敢放世子爷进去扰了主子,只好大着胆子自作主张,回绝三郎的要求。
陆云渡是谁,他一眼就看穿这侍女在糊弄他,但心底却是微微一沉。
没有主子的吩咐,底下人哪敢这般糊弄人,必定是她提前打过招呼,不让自己进去罢了。
当真恼了?
正巧一个小侍女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从小厨房出来,陆云渡迈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夺过小侍女手里的汤药,神情冷淡而不容拒绝。
都到了这个份上,婉月哪里还敢推辞阻挠,只好领着世子爷进房去。
他认定了是樱樱作势拿乔不肯见人,然而进入内间,瞧见她安安静静地卧在被褥中,才知是真的睡着了。
婉月也没想到表姑娘竟然睡着了,这几日姑娘身子不利索,怎么也睡不好,眼下能睡得这么香甜,实在是难得。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世子爷,不如您待会儿再……”
话还没说完,却见世子爷已经自个儿在榻边寻了个绣墩,一撩衣袍坐下了。
婉月无奈,只好退到一边守着。
坐在床边,陆云渡见她侧躺着,半张脸都埋在耦合色绣梨花纹的被褥中,几缕散乱青丝覆在面上,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而缓缓起伏。
不过几日不见,圆润的小脸迅速消瘦下去,本就只有巴掌大小,眼下更是下巴尖尖,瞧着苍白脆弱。
病骨支离,恹恹素白,衬得眉心一点红痣更是鲜艳欲滴。
陆云渡无声叹了口气,他这表妹当真是水做的不成,吃两个果子都病成这样。
秋风渐起,卧房里门窗都紧闭着,只在角落点了几盏宫灯。
幽幽灯火映在她幼嫩光洁的面上,仿佛一层暖黄的轻纱。离得近了,才发现不远处小几上的博山炉中正点着香,青烟袅袅而起,幽深迷濛。
见几缕青丝挠着鼻尖,她眉头微蹙,似是就要醒来,陆云渡不由伸出一点指尖,想替她拂去面上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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