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不愉快后,叶斐感觉到大东一圈人对自己态度淡了许多。最明显的,文蕙不再有事没事地就来找自己,即便偶尔见到,也不在她面前东哥长东哥短的了。叶斐此时也明白他们误会的是什么,她不明白的是,自己既然已将底里情形告之文蕙,他们为何还会待自己如此?她想不明白,只能认为他们是更相信太子的话而不信自己。而自己无剌剌地,难道还能一再表白?叶斐心里委屈,但每每想去问个清楚,又念起甜品店的转手还是大东帮的忙,流程也没走完,一旦闹僵实是不美,也就算了,只把那原本放在飘窗上的“长长狗狗”玩具塞进柜子里,不见不烦。
甜品店的经营到了收尾阶段。不想着挣钱,心态也轻松了,是以叶斐除了每周去一次农场那边,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研究几所香港高校的博士项目申请上。她既然想自己独立生活,自不愿再跟家里伸手要钱。一般来说,从博士二年级就可以申请助教岗位,薪资可抵一部分学费,再加上香港政府也有助学金项目,虽然竞争激烈但值得一试。一旦申到,每月都有补助,基本足够生活。实在不行,她想着还可以去庄亚琳在湾仔新开的拳馆做些兼职,总归能实现财务独立。
叶斐想来好笑,自己与庄亚琳的交往倒没受到太子的任何影响——虽然叶斐很吃惊那个魁梧的神经病竟然就是琳姐姐的男朋友。那次偶遇对呛之后,叶斐特意跟庄亚琳表达了,她认为太子在情绪控制方面很有问题之类云云,后者听罢的反应竟是笑得前仰后合。庄亚琳只道太子从来是有理没理先打十板的性子,又炮仗似地一点就着;她代太子向叶斐陪个不是,万望包涵。庄亚琳如此说了,叶斐无可奈何,只得“包涵”了。
庄亚琳最近的情绪着实不错。几天前是她30岁生日。从小到大不知道情趣两个字怎么写的太子,竟准备了一整套鲜花、蛋糕、气球与烛光晚餐,虽然浪漫得有些刻板,太子的道歉却是无比诚恳、掷地有声——他没有为自己的鬼迷心窍找什么借口,无论如何是他对不起庄亚琳,累她为自己悬心伤情,他只希望庄亚琳能给彼此多一次机会,重归正轨。
而庄亚琳等的就是太子这个态度。之前立花也委婉地表达过,说自己对太子似乎有些关怀不够。庄亚琳当时满心愤懑,自是听不进去。事后思忖,多少也以之为然,心中略略有愧。不说同样舍不得彼此数十载的情份,更是叁十而立,自觉折腾不动了。好在太子为水灵染上鸦片的原委,只有立花一人知晓始末,后者不是八卦的人,即便对他们共同的好友陈浩南、大飞等人也未说一个字。庄亚琳心中释然——这也保全了她的面子。叶斐就更不知太子此前出轨水灵又吸鸦片的事了,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人自以为是又蛮不讲理,对他的印象差得很。
周末,叶斐约了庄亚琳去看了一部叫《重庆森林》新映电影。晚场结束,两人在路边大排档吃宵夜。
“Faye,有件事我倒系想问你。”庄亚琳给叶斐开了瓶啤酒,“你同呢个东英大东……好熟呀?”
“点解咁问?”叶斐撇嘴,“琳姐姐你不会以为,我唔系傍上蒋生,而系傍上东哥了吧?”
“我点会?”庄亚琳无奈,她感觉到叶斐最近情绪有些低落,太子又曾把当时情形说与她,自然有些联想,“我只系想讲,你系好人家个女,同有d人……唔好走得太近。”
叶斐闻言,心中叹息:看来没将自己与耀扬的事告诉庄亚琳还是对的!要是琳姐姐知道了,肯定也会像白娜学姐那般,时不时拿这事念叨自己了。
“可琳姐姐你唔系也同‘呢d人’在一起么?”
“我嘅情况与你唔同。”庄亚琳语重心长,说着便将自己与太子同门习武、青梅竹马的往事简单告诉了叶斐。
“而且,你知呢个大东,他捞开哪一行?他系港九出名嘅金牌马夫。马夫你知唔知系做乜?专门带妓女出街。凡能做马夫嘅古惑仔,个个会媾女。遇咗心术不正嘅,呃到个女渣都冇。”
叶斐此前当然知道大东是做什么的。只是这些被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她听着,难免还是有些不适。就像她此前,看报纸新闻、影视作品里说黑手党如何如何,这是一回事;可让她设想是她的父亲、她的堂兄也如何如何,却是另一回事了。
“琳姐姐,其实你想多了。”叶斐蹙眉道,“我同东哥真的只系普通朋友。你知我在屯门有个农场,他与住在农场那家人也有交情。我们系在农场认识。东哥帮我联系出售甜品店,我很感激他,仅此而已。”
庄亚琳相信她的话:“我知。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在香港独住独行,如何谨慎也不为过。更何况交朋友。你只是单纯感激人家,人家却不一定咁想。”
听庄亚琳话里行间,是要自己提防大东,叶斐心里不大舒服,虽知庄亚琳是一番好意,却忍不住直突突言道:“琳姐姐,你系唔系觉得东哥他对我有意?”
“我点知他嘅想法。”果然,庄亚琳有点尴尬,“只是……”
“我唔觉得东哥钟意我。真的。”叶斐抢道,“就算他真有小小喜欢我嘅意思,他也冇任何行动。所以,也相当于冇呀。”叶斐顿住,默了小片刻,才又开口,“琳姐姐,你刚才同我讲了与你呢个师兄嘅事。我也想讲一件我嘅事俾你听。”
“我以前也钟意过一个香港人。其实准确讲,他系香港出生,从小在美国长大。他是我堂哥Jason嘅死党,我从小时候就认识他。他一直待我好好噶。那时候我同我妈妈住在纽约,他和Jason还有我爸爸却在西海岸。直到我上大学前,在拉斯维加斯又遇到他,我发现自己喜欢他了,而且不是对哥哥嘅那种喜欢。不是我自作多情,我依家还是相信,他曾经对我也有喜欢,无论多少,但不是对妹妹嘅那种喜欢。可我嘅家人,尤其是我堂哥,并不认可呢件事。而他自己也有放不下、必须做嘅事。他从头至尾也未对我表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发一条MSN俾他,他隔一天才回我;我打电话俾他,他也不接,总是之后语音留言回我,问我可是有乜事揾他么。那时我又难过又不解,后来才知道,原来系我堂哥叫他唔要再同我联系了。当然,我明白他有他嘅苦衷、他嘅不得已。但我宁肯他当面同我清清楚楚地讲明白,而不是用呢种他以为不伤人、但其实最伤人的疏离来暗示。”
此时的叶斐脑海中又浮现起车宝山——他总是柔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无论多么无奈也会顺着她的心意……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终归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就好像,如若大东对她有什么问题也好、疑虑也好,为什么不直接问问自己呢?自己难道会骗他吗?他没有问,实际就是不想问。
如果一个男人不来找自己,就是他不想来找自己,没有任何别的理由。这是以前Louis总结的,叶斐深以为然。所以,在她不长的人生里,到底只有一个男人,无论如何、排除万难,也要和她行在一处。
唯有耀扬。
虽然与耀扬到底阴差阳错,但叶斐从来渴望的就是纯粹的、义无反顾的爱情,而不是自以为是的成全。自然,更不是瞻前顾后的观望。
庄亚琳闻言,只得叹了口气。其实她反而可以理解大东保持距离的做法。即便是她自己,知道叶斐的身世背景,心里也多少有点变化。而叶斐,到底年纪小,不知有些话是问不出口的。不问便是留有余地,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两人正沉默的时候,却听有人唤了一声“亚嫂”。
循声望去,只是太子与陈浩南、大飞、咕咕仔等一众人,显然是刚吃完晚饭,又要换地方喝酒。刚才先打招呼的是大飞的头马咕咕仔,庄亚琳随即起身,向众人礼貌回应。
“亚琳,你说今晚约咗朋友……”太子瞧见叶斐,话没说完,顿住了。
叶斐此时也看见了太子,便不起身,更是将身姿略微偏向另一边——她从小受教端淑,不打招呼就是她表达不满的方式了。
“亚嫂,呢位靓女系你个friend么?”开声的是性格大大咧咧的洪兴香港仔揸fit人大飞,“妹妹仔,点称呼呀?”
“您好,我叫叶斐。”叶斐见这一众人应是太子的朋友,连带着有点不待见,但人家先了开口,便礼貌回了一句,表情却十分疏淡。
大飞完全不在意,笑着又道:“哎呀,看你好似外国人,仲有中文名么!你粤语讲得真好呀!”
叶斐统共讲了一句话,怎么就听出她粤语“讲得真好”了?庄亚琳知大飞这是对叶斐有兴趣,忙道:“你哋仲有其它节目吧?就不耽误你哋了。时间唔早了,我明天仲要开工,先告辞了。”说着,将钱压在杯子下,带着叶斐便走了。
大飞见此有点失望,转向太子问道:“呢个靓女系边个呀?亚嫂看得咁紧,唔会系你小姨子吧!”
“我高攀唔起!”刚才叶斐明显是无视自己,不给自己面子,太子心中窝火,冷哼一声。
庄亚琳回到家,还没洗漱完,太子竟也回来了。
“你今天就系为咗陪她不陪我?”原是他今天约了庄亚琳吃饭,庄亚琳却说要和朋友看电影,让他改天。
“是啊,点呀?”太子的语气,庄亚琳听来倒像是吃醋了,不禁好笑。
“你话点呀?你刚才冇看到她落我面么?”
“呢种面子也要争,你几岁呀?”庄亚琳笑道,“再说,你仲好意思怪人家。你自己唔分青红皂白骂她好几回,还唔许她生气呀?”
闻此,太子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他已旁敲侧击——起码在他看来是旁敲侧击——地问了蒋天生,结果还真如叶斐所说的那般,她妈妈是蒋天生在纽约的老友。这鬼妹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耍马骝戏(1)一般来体验生活的。竟是自己误会了。而且看蒋生那诧异的反应,她倒是没有去告自己的状。
“太子哥,你唔使跟细路女(2)过不去了。”见男人还是一脸不快,庄亚琳拉起他的手道,“你知我也没冇同性朋友,难得同Faye投缘。你就当系为我,别再一见面就瞪人家了好唔好?”
太子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听庄亚琳软声求他,便只哼了一声点点头。
(1)马骝戏:猴戏
(2)细路女: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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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宿孽总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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