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床上,很快便有些昏沉。
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面的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坐在大城市一间小租屋里,只亮着台前的灯,握着触屏笔,不断重复画着一幅甲方下达的任务画。
一遍、两遍、三遍……五十遍……
她的背脊越来越佝偻,头距离手绘板越来越近,直至完全伏在板子上,手却仍画个不停。
耳边好像不停回荡着甲方不满的声音:不行,不好,不太行,能不能,再改一稿……
半夜,华婕从梦中惊醒,她抱着被子一动不动,直至呼吸恢复平稳。
又过了好半晌,仍旧睡不着,她干脆坐起身,披上长外套,拎着画板画材出了房间。
走廊里亮着一盏夜灯,将长长的甬道照的影影绰绰。
她拐下楼梯,坐在大窗边的沙发上,点亮头顶的灯,抱着画板,捏住笔。
5分钟后,她又啪一声,关了灯,静静审视窗外的夜景。
……
沈墨睡觉很轻,他和华婕之间隔着的墙并非全混凝土石墙,还有一半是山庄厚木质的隔墙,并不怎么隔音。
华婕半夜起床开门关门,哒哒哒离开,虽然声音并不很大,他却还是醒了。
翻个身,攥着枕头骑着被子,他硬忍着瞌睡,等少女哒哒哒走回来开门回房睡觉,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
少女大半夜不睡觉,悄悄溜出去干什么了?又溜去了谁的房间?到哪里去了?
一些奇奇怪怪的可怕念头窜进脑海,他一下就精神了。
猛然坐起身,少年抓抓短发,捞过床头柜上的杯子,灌两口白开水,接着套上睡衣睡裤,推门出了房间。
整个山庄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走廊甬道上只有一盏小夜灯苟延残喘的亮着。
他转到楼梯口往下看,厨房里并没有倒水喝的小身影。
小土豆去了哪里?
他想转回去敲敲她的门,看看她是不是在他迷糊间其实已经回房了。
又有没有可能她出门的声音,只是他的梦。
结果还没迈脚转身,他就瞧见了黑漆漆大厅的沙发上,靠窗坐在月芒下的少女。
小姑娘抱膝坐着,整个身体陷进沙发,肩膀间歇性的一抖一抖……
第一反应是她大半夜不睡觉在那儿偷吃啥呢?
第二反应才是,她是不是在哭?
踩着楼梯缓慢下楼,他目光一直盯着她。
少女察觉到有人走下来,小耗子般回头扫一眼,见是他,惊慌才淡了些。
沈墨伸手要开灯,少女忙哽咽着道:“沈墨别开灯。”
他修长手指在开关上迟疑片刻,终于没有按下。
收回手,他走到她身边,本能的保持绅士距离去坐对面,但犹豫过后,他还是坐在了她身边。
沙发另一边下陷,少女感受到颠簸,直到他坐稳不动了,软蓬蓬的沙发才归于平静。
她小幅度动作的抹去眼泪,像是不想惊动他。
这么大人了,大半夜悄悄在这儿哭,实在有点丢脸。
沈墨没说话,伸展双腿,让身体松弛的靠近沙发,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怕她难为情,又收回目光,正视前方灰蒙蒙的空间。
两个人静坐了几分钟,少女的抽噎逐渐消失,化为有些粗沉的呼吸。
他这才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她头顶,就像搭在椅背上一样自然,没有任何暧昧或攻击性。
华婕的情绪好不容易平息,被这么一搭头,瞬间又决堤了。
黑暗环境,夜晚,以及有人陪在身边,都是给情绪煽风点火的最佳拍档。
她又开始抽噎,甚至委委屈屈开口道:
“沈墨我害怕。”
“你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黑不溜秋的地方一个人坐着,能不害怕吗?”他伸手用力在她头顶揉了揉。
少女破涕为笑,笑了两声,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小小声抽噎。
沈墨叹口气,手臂伸展到她另一边,大手按住她脑壳,回捞,压着她靠在自己肩窝上。
华婕脑袋有点迟钝,但也察觉到此刻两个人肢体上的亲密。
虽然知道他只是作为好朋友的安慰,心跳还是忍不住砰砰砰的发慌。
她这属不属于设了个陷阱,把美少年的肩膀给骗到自己脑袋下了呀?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胸腔里充斥着的焦虑和恐惧在夜晚滋生,泛滥到快溢出,她也实在没办法在羞涩上投注太多精力,很快又悲伤起来。
沈墨微微低头,便瞧见小土豆双手蜷在胸前,腿拱着手臂,身体缩成个团,歪在他身边,长长的睫毛被泪珠打湿,结成一缕一缕的泛着莹润光泽。
抽抽噎噎的,一颤一颤的,可怜的像个待宰的小动物。
他手臂不自觉收紧了点,她又往他肩膀拱了拱。
少女一半的体重压在身上,他仍觉胸腔里的躁动冲撞,仿佛要将她彻底抱进双臂间,用力收紧,束缚她,按揉她,才能纾解。
但……他只能忍耐。
仰起头,伸长脖子,他深深吸一口头顶的空气,自己好像也清醒了一点点。
华婕怕什么已经不需要开口,沈墨都知道。
她怕自己无法成功脱去匠气,怕忘不掉那些别人的画法和笔触,怕在画中找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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