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是个很好的父亲,倒还是个不错的老师。”
华婕先是一怔,随即便露出灿烂笑容。
真好,这个少年一直对父亲有非常深的怨愤,却仍愿意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并认可了他爹作为师长的身份。
这样易地而处的关心,不是每个人都能给与的。
华婕望着少年淡漠的眼睛,在里面读到了真诚。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能拥有一个沈佳儒这样的如父师长,和沈墨这样一个替她着想,愿意与她的感受共鸣的朋友。
“谢谢。”她小小声道。
“谢我干嘛,又不是我引导你画画。”他撇嘴,对此耿耿于怀,甚至有些嫉妒与华婕有共同追求的父亲。
“那谢谢你的牛奶。”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少年望着她因为心情愉悦,而泛红的面颊,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我爹说的那些什么人在上升阶段,要居安思危之类的话,你就当放屁吧。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预见未来,可以提早为未来做规划的。
“也不是所有人生都要提前预判到下一步的安危,才能前进。拥有这样的危机感活着,实在是太焦虑了。
“大可不必如此。”
“……啊,居安思危,这个词你归纳的好好啊!”华婕早就觉得老师的话,似乎有一个成语可以概括,想了好久都没想到。
不愧是沈墨!
好厉害!
少年瞪她一眼,她有没有重点?
他讲的话的重点是这个成语吗?是对他爹的话的总结吗?
完全不是啊!
伸手拍了下她的画板,以警示她集中注意力,然后开口继续耳提面命:
“人生充满了变数,哪怕是最强大的哲人,也无法预判所有危险和困难于先。如果不是有他这个值得信赖,尚算成功和智慧的过来人提示,你就是想破头,再想居安思危,恐怕也做不到找准方向和道路。
“倒是他那些作为长者,给你的关于褪去匠气,忘记模仿和技巧,用心去画画,找到自己气质的那些观点和指导,还是很不错的。
“就听听这部分就得了,其他那些,就是一个老男人忍不住在你面前炫耀自己多活了几十年所积累的所谓人生这里而已。”
沈墨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表情格外认真道。
“……啊,是这样吗?”华婕疑惑的瞠目。
“相信我,我看过的哲学书籍,比他画过的画还多。”沈墨冷哼一声,脸上满满都是对大画家沈先生的轻视,一副‘我早已将他看的透透的’表情。
“我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啊。”华婕小小声抗议。
“这就是听起来有道理,但是屁实际意义都没有。所有脱离方法论的哲学思辨,都是吹牛逼扯犊子!”沈墨皱眉再次强调。
“……”男人男孩都好爱讲哲学哦。
华婕眨了眨眼,露出迟疑表情。
“听我的,把他那些吹牛的话都忘掉,就听后部分有实际指导意义的就行了。”沈墨说罢,又威胁式的皱了皱眉,“记住了吗?”
“……哦。”她弱弱点头。
这父子俩……
沈墨低头恰巧看到华婕画纸下方的a4纸张,上面写着沈佳儒说过的话。
他捞过来,不等华婕反应,就将那些讲‘居安思危’之类的哲学言论全撕掉,揉吧揉吧塞进了自己兜里。
“哎——你——”华婕着急。
沈墨威胁一瞪,然后拍拍她的头,“好好画画吧,加油!”说着,他指了指纸条上剩下那部分上写的‘忘记…减法…去匠气…’等字样。
然后便拍拍屁股,拎着凳子走了。
知道他爹跟小土豆都说了什么,搞清楚小土豆为什么情绪起伏,又为什么独自思考了一个小时,他放心了。
舒适。
少年再次恢复溜溜达达的闲适步调,回到沙发上,捞起《百年孤独》,继续看了起来。
钱冲和方少珺他们,却更加好奇了。
老师到底跟华婕讲了什么?
…
一个小时后,他们下午第一幅写生画了一大半。
沈佳儒让三个学生将画摆在台子上,开始就当下进度,对每个人的画进行指点。
华婕的画因为才起了个稿,是以并没有拿上来共同点评。
听着大家就三幅画探讨、夸奖、批评和提点,华婕表现的格外安静。
她没有去观察方少珺他们仨的画的技术问题,而是体会起三幅画的个性和气质。
到这时候,她才发现,钱冲的暗色调酷风格,所传达的情感是多么的丰富。
无论是画暖阳照耀的冰河,还是清晨冷光之下的雾凇,他的画都有种青春期浓重的尖锐与锋芒,还有一抹她说不清楚的残酷和暗沉。
就好像这个少年讨人厌的恶劣皮囊下,还有一颗愤世嫉俗、厌恶一切的心。
这就是钱冲的画魂吧,哪怕一点也不正能量,哪怕一点也不阳光,但却有非常强的个人特色,冲击性是有的,记忆点也突出。
就像后世的审丑画家,也受许多人追捧。
这世上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只要能勾起人类共鸣,就能得到认可。
带来超脱的美的享受也好,触动观者内心的黑暗、帮助观者发泄负面情绪也好,都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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