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无事了?”陆危试探地问道。
“就当作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过去吧。”江央公主轻描淡写的,就想要将这一夜的狼狈翻过去。
陆危本是没什么可说的,这纯粹是江央公主与皇帝之间,作为父女的相互试探,他这一次是吓得不轻。
“昨夜让你离开,为什么不离开呢?”江央公主着了栀子色滚雪云纹暗花交领寝袍,踩着白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衣袍松散颓落下来,纤细的锁骨如玉骨天成,露出的右肩纤薄,光洁如玉。
“卑臣等人是殿下的奴婢,自然应为殿下驱使,当时殿下的情形,奴婢等人更不应离开了。”难道他会说,是怕公主自伤吗。
隋珠和璧的公主,此刻正是莲钗横鬓乱,倚着银红色绣折枝海棠弹墨大引枕,此刻她那颓然的美丽。
江央突然向他倾身靠近,几乎可称之为令人惊心动魄的举动,陆危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
头顶上传来公主的问话:“你没想过原因吗,陆危,你难道不知道,本宫的父皇他是什么样的吗?”
陆危哑然,他其实隐隐猜测到的,公主以为自己快死了,突然将他们赶出去。
“他们都错了,父皇至今都十分钟爱我,所以,他杀了我,也会为了我泉下有所陪伴,将你们赐死来陪我。”江央公主此时烟消云敛,一只素手倚着腮,笑吟吟地说。
大开的万字绿菱窗扇外,是映照着大片海棠花氤氲成了艳色的雾霭,山间青岚氤氲,山雨迷离,红色的伞沿外,细密清寒的雨水连成幕帘。
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了,怕是要当真,可是明白内情的人,更是毛骨悚然,因为他们知道,殿下说的是真的。
江央公主神情淡然,对于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样子。
陆危突然下意识的一颤,这一次皇帝是玩笑,可下一次呢。
谁也不会知道,喜怒无常的皇帝,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个女儿的。
“日后不要自作聪明,免得将命搭上,该听话时就听话。”
陆危默默的在心底反驳,他也知道,什么时候绝对不能听。
他始终都知道。
过了两天后,皇帝那边似是没有了任何动静,他们也意识到,可能那只是皇帝的一时起意,不必当真了。
宜章那边也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而月照宫的主殿里,捧荷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看到江央公主正在窗前作画,似是心情已经转圜过来。
她笑吟吟地讨巧道:“殿下,今天的阳光普照,晒得人好舒服啊。”
“是啊,”江央公主的声音清淡,带着一点的暖意,仰首轻软道:“春风不管人间恨,溪上樱桃花自开。”
她拈着笔转眸见陆危面上,笑意深深,歪了歪头,奇怪地问道:“陆危,你在笑什么?”
“卑臣在为公主此刻的欢喜而欢喜。”
陆危的笑,多是谄媚或者虚伪的,眼中带着精于世故的狡猾,嘴角勾起的是诡计与算计。
唯有此时此刻,他的笑,仿若漾起的一池春水,泛起淡淡清波,扬起头来,笑容里透出天晴气暖的明朗温暖来。
江央公主忽地感觉,仿佛有什么微妙的东西落进心里,像是一片叶子落进湖里,偏偏又无着无落的,让人心慌。
她看向陆危,他依旧安安静静的,束手立于她的身旁,一颗不安的心,安定了。
她的惶惶不安,终于如潮水般消退了。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将一切都寄予在宜章身上,也不想。再让他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境地里,那些事情还是尽量远离的好。
须知,这里是帝王的皇宫,而不是寻常百姓家。
不能太过贪心,否则就会有报应的,她一直是这样这样克制自己,尤其是在面对宜弟的时候。
那件事,宜弟也许还没有忘记,但她一句都不能提,就当他全部都忘记了。
陆危是个可靠的人。
江央公主才会在他面前,放任了自己的一些懦弱和胆怯,那是宜弟都不曾了解的一面。
“去通禀公主,就说五皇子来了。”
宜章来月照宫已经成了常事,若不是必须要在扶苏殿,他恨不得和从前一样,和皇姐同居在一座宫殿。
他们以前就是一起养在栖凰宫的,手足和睦。
而一个人坐在廊下的陆危,并没有察觉到五皇子的到来。
他低头捧着一本发黄的旧书,竟是孩子用来识字的,手指顺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他学的究竟是太晚了些,过了记忆最灵敏的时候,不如八九岁的孩子学得快,不过肯学总比不学的好,不学永远只能做个睁眼瞎。
其实在这宫里,不识字也没什么,多的是宫人如此。
可他的主人是江央公主,哪怕仅仅是暂时的,陆危依旧想竭力留下点什么痕迹。
宜章得了闲暇时光,便径直跑来月照宫。
他如今有了阿姐,连身边的伴读,都不怎么理会了,往日最喜欢出去跑马,现在也不愿意去了。
看见陆危坐在廊下的台阶处,笨拙的拿着笔描什么,这是什么样子,他大字不识一个,居然拿起了笔杆子,便凑过去看。
此后很多年,宜章回想起来他的少年时,这一幕,始终牢牢的定格在脑海。
竹纸上虚虚覆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手指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留下了难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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