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恐慌是来自于梦中的,有时他会梦到那个女子坐在阔云堂的小轩窗前抄经,洗尽铅华,无喜无怒。而自己,却是不知道站在哪个位置上,偷偷的看着她。
那个场景他只梦到过一次,但他却仿佛能够感受到梦中自己的身心俱疲,仿佛那根本不是个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般。那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与他小时候试图抓住流水一般,明明十分努力,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觉得到自己似是想要与那个女子说话的,却是一直不敢上前,那个梦中的自己一遍遍的催眠着自己,按捺着心中的恐慌。
梦中的他对自己说,还有一点便好了,再挺一段时间,自己便能光明正大的将她接出来,两人便能同从前一样。
但心里,那个梦中的自己却又是不敢相信能回到从前的,因为他不止感受到了自己的绝望,更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女子淡然的双眼,仿佛槁木死灰般,对一切都不再在意了。
啪嗒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面上,明靖珩的思绪才被拉回了现实。他回头看去,却见一枚羊脂白玉雕芙蓉花的裙压躺在鹅卵石小路上。
那是她的裙压,明靖珩不知怎的,竟是一时着了魔一般,回头去捡那一枚裙压。
云彦芷亦是俯身下去去捡,两人的手指撞到一处,明靖珩感受到她手指上传来的温度,却是愣在了当场,手指也停在了那里。
云彦芷垂眸将那裙压捡了起来,方站起身来向他道谢:多谢明公子。
明靖珩看着她垂着的眼睛,她的睫毛又黑又密,像是只黑色的蝴蝶停驻在她脸上一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讷讷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不用谢。
云彦芷转身离开了,明靖珩这才回过味来,不知为何,这姑娘他才不过见了两次,但每次他都有种意外的熟稔感。
仿佛在久远的前世他们便认识了一般。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呆呆的模样,只恨不得踢自己一脚,这叫什么事,每次见了她自己便盯着她看个不停。
人家姑娘该不会是以为他是登徒子吧。
他有些惴惴不安的想。
翠微山顶的翼然亭乃是整座敛翠园中地势最高的地方,几个小姐们攀上了山,站在亭子中,三两成群,说的却不是敛翠园的景致,而是刚刚擦身而过的明靖珩。
云彦芷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她们说话,只听得一位小姐语气中充满了憧憬,道:那便是英国公的幼弟吗,我听我兄长说,他是太子伴读,又供着要职,算是如今勋贵子弟中的头一份了。
在座的几位小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憧憬。
她们虽然不相熟,聊起天来定是隔着一层,但言语间的羡慕都是挡不住的。
见她们聊得火热,陈沁雪凑到云彦芷耳边,促狭道:你瞧瞧这些人,平日里端的跟观音菩萨似的,如今见着个年轻男子,便高兴的笑成弥勒佛了。
她话说的促狭,云彦芷打了她一下,笑着去掐她的脸颊道:看看你这张嘴,菩萨也是能拿来取笑的吗?
她面上虽是笑着,心下又感叹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陈沁雪身边有谢知颐这般出色的青梅竹马,自然是不明白这些待嫁女儿的心思的。
从小她身边的便是最好的,不用争不用抢便顺顺当当的过了一辈子,哪明白她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小姐们呢。
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才比宋玉,貌比潘安?见到明靖珩这么优秀的少年,哪个小姐能不动心呢?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吗?
见她们两个笑的开心,其中一位小姐见刚刚云彦芷主动和明靖珩打招呼,极是熟络的样子,便问道:云二姑娘和明五公子很是相熟吗?
云彦芷这才收敛了笑容,道:我一直跟着父母亲在广州,去年才回到京城来,哪里谈的上相熟呢?也不过是见过一面,知道彼此的姓名罢了。
那位小姐想到刚刚明靖珩帮她捡裙压的样子,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明家与你们永昌伯府一向交好,想必你和明五公子小时候便认识,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了?
那问话的小姐与云彦芷不熟,这话就绝不是打趣的意思了,陈沁雪正想打个岔,将这个问题搪塞过去,却听得云彦芷正色道:怎么能这么说?明家老夫人乃是我祖母的方帕交,明五公子又是明老夫人的幼子。认真算起来,我还要唤他一句世叔的,哪里说得上是青梅竹马?
陈沁雪闻言,却是绷紧了面皮,憋着笑,在座的小姐们听她答的出乎意料,纷纷笑出了声。
只那个问话的小姐羞红了脸。
陈沁雪又悄悄对她道:你这话真该让你大姐姐听听,她平日里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没想到你们却是差着辈的。
云彦芷听她光明正大的挤兑云彦菁,心中不由得无奈,她们两人不相熟的时候,陈沁雪还记的疏不间亲的道理,谁知道不过一块逛了个院子,陈沁雪便敢跟她说云彦菁的坏话了。
虽然她也不喜欢云彦菁,但听着却觉得心里有些爽快。
在座的小姐都是有涵养的,很快岔开了话题,以免那发问的小姐尴尬,又在亭子上大约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太阳渐渐的出来了,陪她们逛园子的大丫头翠翘便道:几位小姐,一会便要晒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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