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座钟,就是用他的躯干做的。
折阳又看向窗外光秃秃的院子,就是不知道这颗槐树的根在哪里?
第二日,折阳早早醒来,第一件事先推开了压着他的荆悬。
荆悬装睡,被推开又自己滚了回来,手脚重新搭在折阳身上,打算装睡到底。
折阳侧头看荆悬的睡颜,荆悬这张脸实在太有欺骗性,就 椒樘连总跟荆悬在一起的折阳都时常会被美色迷惑。
他沉默了一瞬,再次推开荆悬,说道:
要不你继续睡,我先出去?
荆悬猛地坐起来,黑眸里一片清明,也不知道醒了多久,或者压根没睡。
他立刻牵住了折阳的手,讨好地轻轻晃了晃,薄唇也微微抿着,用严肃的神情做着幼稚的行为。
折阳没甩开荆悬,他抬起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叮嘱道:
老实点,知道吗?
荆悬缓缓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院子里,乐安早就烧了很多热水,方便大家洗漱,不只是热水,早餐都准备好了。
折阳看着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的乐安,到底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乐安倒是觉得挺快乐,看到折阳就使劲招手。
折阳出来的时候把座钟带上了,此时放在地上,让布偶猫看着。
要是看不住,你就不用回伞铺了。
布偶猫用尾巴使劲拍打地面,扬起一阵灰尘,侧过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折阳回到了小面包车上,翻出放在车里的油纸伞,还拿了些速干颜料一起带了回去。
直到快中午,头顶绿叶子的小孩才牵着老人的手出现,一脸的不情愿。
一见到折阳,小孩子就伸出手,喊道:
把东西还给我!那是我的!
折阳把玩着手里的油纸伞,问道:
你的根在哪里?带我找到你的根,我就把座钟给你。
小孩子又茫然起来:
根,我的根
一旁的老人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孩子的头,说道:
你们别难为他了,他也是逼不得已。
折阳又看向老人:
所以你们是共犯。
老人不语,弯腰抱起小孩子,走向了院子。
在院子角落,他拨开上面的一层薄土,露出了藏在下面矮矮的树根,光秃秃的,树干已经被锯掉了。
这么大的树根!乐安惊呼,趴上去数上面的年轮。
那树根一人都合抱不上,年轮密密麻麻,估计早就活过了百年,只是树根中心空空荡荡,像是被挖空了一部分,裸露在土壤外面的一截根也腐烂了大半。
这是一棵只剩根依旧在苟延残喘的槐树,只不过看样子快死了。
老人放下小孩子,小孩子看到自己的根神情更加茫然,绕着树根开始转圈圈。
我的根这是我的根吗?我的根为什么是这样子?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项链,很老旧的金属项链,他打开项链的盖子,递给了折阳。
照片上有三个人,还是小孩子模样的别墅主人、稍微年轻些的老人和一个青年。
青年头顶垂下几片绿叶,和小孩子头顶的叶子一模一样。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老人说道。
他看向那已经空心的树根,一连声的叹气。
这栋别墅里,知道他存在的,只有我和先生。
先生自幼心脏不好,他父母生意越做越大,也没太多时间管他,他的病需要静养,于是这栋别墅里只有我陪着先生,先生因为心脏病不能上学、不能出去玩,日日待在别墅里,好好一个小孩子越来越沉默,直到他的出现。
他是槐树里走出来的人,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一样,不仅照亮了先生的生活,就连先生的心脏病都慢慢好了起来。
可以说先生的青少年时期,都是和他在一起度过的,他甚至用自己的一部分躯干制成了座钟送给先生。
直到先生全家要移民,先生不得不走,他心脏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在小别墅里的日子很快乐,可先生也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先生跟他约定好了,每年都回来看他。
他怕先生的心脏再出问题,在先生走时,交给先生一颗珠子让先生吞下,他说这能彻底治好先生的病。
先生很信任他,吃下珠子后去体检,自小带来的心脏病真的痊愈了。
可先生走后,他的身体却一天天变小,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把自己的树心给了先生,为了治好先生的病。
树心就是树灵的命,没有了树心,他一天一天地走向死亡,如今已经时日无多了,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和先生的家,他不想连最后的家都没有了。
是么。
折阳就地而坐,撑开了什么都没画的油纸伞,快速在上面画上了一幅简笔画。
一眼看去绿油油的一片草地,开满了鲜花,草地中央矗立着一棵参天大树。
折阳画完,吹了吹伞面,看向小孩子。
你有什么心愿吗?告诉我你的心愿,我不仅把座钟还给你,也会离开这里,不再打扰你。
心愿?小孩子懵懂地看向折阳,又看向了折阳手里的伞。
折阳捏着伞柄转了一圈,伞面的一片绿在转动下像是一朵染了绿色的云。
他将伞递给了小孩子,说道:
信不信,看你自己。
小孩子犹豫许久,缓缓伸手接过了油纸伞。
你、你真的这么好?
折阳笑了笑:
座钟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但我的确很好,我不仅把座钟还给你,还能帮你完成心愿。
小孩子握紧伞柄,那伞对于他小小的身板来说,有点大。
他低着头思考了许久,视线落到自己空荡荡的树根上,小声说:
我我想再见见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折阳看向老人,老人无声叹气,摇了摇头。
这别墅的主人自然是不会回来的,不仅不会回来,还找人来驱鬼,他清楚这里没有鬼,有的只是这么一个树灵,他想杀了这树灵,这树灵却还对他心心念念。
折阳也看向了那空荡荡的树根,说道:
好,我答应你。
他今晚就会来见你。
小孩子欣喜的抬头,眼睛中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真哒?不骗我?
折阳点头:
当然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小孩子满怀期待,蹦蹦跳跳地和老人上楼去了,决定晚上再来找折阳。
他们一走,布偶猫立刻说道:
你上哪儿找个大活人给他?那劳什子的先生要是肯回来,早就回来了,至于等到现在?再说了他要是真的对这树灵有感情,也不会找那么多天师来
折阳平静地走向别墅,回到了他们之前的房间,并没有搭理布偶猫。
不一会儿,门被敲响,来得居然是老人。
折阳似乎料到了他会来,直接问道:
你们先生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老人一脸复杂却没犹豫,直接将别墅主人的生辰八字告诉了折阳。
折阳拿出竹片,用小刀削出个小人的形状,将生辰八字写了上去,依旧是用他的血。
写完生辰八字,折阳刚想转手把血珠抹到荆悬手上,又顿住了。
他低头自己含住了指尖,任由荆悬在一旁幽怨地看着他。
等伤口愈合了,折阳才伸出手,谁知手指刚拿出来,荆悬就咬了上来,他在折阳含过的地方又抿了一下。
折阳心脏一跳,赶紧收回手,低声说道:
没有血了!
荆悬垂着眼帘,还盯着折阳的指尖。
布偶猫转过头,被两个人的互动肉麻到全身毛发都难受起来,但他还记得正事。
你不是说不骗他吗?结果就打算用这小竹片糊弄他?
折阳面无表情地看向布偶猫,突然张嘴:
汪。
布偶猫:
行,你赢了。
老人也看了全程,他最近接待了很多天师,大概也明白了折阳要做什么,又是长长的叹气。
走得快乐点也好,总比带着遗憾离开强。
折阳没说话,老人也没多待,转身就走了。
很快天就黑了,小孩子如约找到了折阳。
这回他没再搞怪,老老实实的敲门,手里拿着对他来说大了很多的油纸伞,进来后忐忑地看向折阳。
他、他呢?
折阳看了眼时间,说道:
再等等。
大概等了十几分钟,又传来了敲门声,小孩子似有所感,噔噔噔地跑过去开门,门外高大的青年冲他笑得温柔。
小槐,我来晚了,对不起。
小槐立刻扑进青年的怀抱,呜呜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身体周围飘起淡淡的绿色荧光,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了。
院子里的树根也在小孩子消失后彻底腐烂,成了滋养土地的养分。
啪
小孩子消失后,他拿着的油纸伞失去了支撑,掉在了地上。
折阳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伞铺里的蜡烛又有一支被点燃了。
小孩子消失后,高大的青年也跟着消失了,掉在地上变成了普通的竹片。
结束了吗?乐安有些恍惚地问道。
折阳没有回答,只是说:
去休息吧,明天早点起来收拾一下,我们回伞铺。
乐安点了点头,和布偶猫离开了。
临走时,布偶猫回头深深地看了折阳一眼。
第二天一大早,老人并没有出现,似乎沉浸在树灵死亡的悲伤中。
一行人坐上面包车,离开了别墅。
在小面包车发动后,别墅四层老人房间的窗户前,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老一个年轻,他们静静地看着小面包车离开。
车子里很安静,乐安回想着树灵死亡时的情景,心情很低落。
她频频往后看,突然发现别墅区里升起了冲天的火光与浓烟,与此同时,折阳的铜铃耳坠疯狂响了起来。
老板,着火了,那栋别墅好像着火了!
停车!快停车!我们得回去!
那个老人还在那里!
乐安急得不行,不断去掰动车门,发现车门被折阳锁上了。
布偶猫沉默的蹲坐在一旁,并没有要帮乐安的意思。
折阳冷漠地看了一眼后面的烟尘,突然说道:
乐安,我给你讲个故事。
乐安现在满心都想着别墅里的老人,哪有心情听故事,她求助地看向布偶猫,又看向折阳,没人打算回去。
她只能坐在后车座,被迫听折阳讲故事。
童话故事的开头都是怎样的?很久很久以前在深山里住着一个树灵。
那是一棵槐树的树灵,他一直长在深山里,无忧无虑也无人打扰。
后来他住的地方来了很多人类,他们挖土、砍树,在这里建了非常多的房子,槐树因为活得太久,又高又大,侥幸被留了下来。
他被圈进了一栋别墅的院子里,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的私有物。
树灵是树,他的根在这里,他走不了,只能无聊地看着这家人来来往往,后来生下了一个有着先天心脏病的小孩子。
小孩子又小又软,从只会嚎啕大哭到慢慢四处乱爬,树灵对小孩子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喜欢。
直到他看到小孩子越来越不开心,他终于从树里走了出来。
那是他漫长生命里,无比快乐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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