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见她眼眶发红,默默从衣袖里拿出帕巾,递到她手中,他就安静地伫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她。
天空先是有豆大的雨滴打在街道间的土地上,驱退夏末的灼热,而后成千上万的雨滴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落下。
陆安接过温含卉手中的马缰绳,带她找了一处店家的油布遮蓬下躲雨。
过了一会儿,温含卉算着时间说,“崽崽,一刻钟到了,你该回书院了。”
陆安看着遮蓬外连绵的雨,“外面雨太大了,我等雨小些再回去。”
他顿了顿,垂眸瞥她,“而且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哦,温含卉塌着肩膀,垂头丧气地看着那些滚落的雨珠,视线也变得湿润起来,她拿手中的帕巾擦了一下眼帘,试图坚强地说出自己被胡玲从手作坊赶回纺织坊干活的事情,可是开口时语气仍旧蔫嗒地像对街土墙根上被雨浇趴的小花苗一般。
在京城瓢泼大雨之下的一隅,温含卉边哭边讲,一旁陆安很耐心地听她讲完,安抚地拨了拨她因为淋雨而贴在鬓角的几缕头发,把它们别到耳后,目光淡淡地从她湿漉的眼眸挪开。
温含卉最终叹了口气,“崽崽,所以我干了两年多的活,兜兜转转,又要回到纺织坊做女工了,我感觉自己一事无成,仿佛在原地踏步。”
陆安轻轻摇头,“你在这两年多里,学到的所有都是属于你的,你认真的学会了制作布匹的技艺,知道怎么核查布匹的好坏,会骑马拉车运货,会自己和客人谈生意,这些能力都不会随着你离开手作坊、回到纺织坊而消失。你怎么会一事无成呢,你可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呀。”
“那我的工钱也变回以前做女工时的工钱了,以后我们又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温含卉看向陆安嘀咕道。
“你当我公家粮白领的吗?”陆安瞥她一眼,“而且你这么精打细算的人,木柜深处藏了不少存款吧。虽然我们不会动用到这笔钱,但你也要尊重这笔存款,不要当它不存在好吗?”
“让自己安心一点。”陆安如是说道。
温含卉有点被他逗笑,浅浅地弯了下唇。
可是她很快又瘪下唇角,闷闷不乐,“我要把小安还给黄超哥了,心里很舍不得它。”
一旁的小安并不懂自己要和温含卉分离了,还傻傻的想趁陆安和温含卉两人讲话间隙偷偷冲进街道上淋水。
陆安当然是一直握住小安的马缰绳,不给他得逞,“那我们到时候问黄超哥,把小安买下来。”
温含卉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一匹马是挺贵的,我要好好攒钱。”
“我也会努力的。”陆安眯眼看着远方有云被光破开裂缝,雨势渐小,下午的堂课早就开始了,他们也该分别了。
他朝温含卉道,“雨后湿滑,你回家路上要小心不要滑倒。然后淋雨受寒了要记得煮生姜水散寒,如果不想自己烧水抬桶进寝间里净身,那就换身衣裳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我帮你抬。晚膳想吃什么也提前给我说一下,家里没有的我就去附近的集市买。”
温含卉先说她想吃杨梅和盐焗鸡,然后又问陆安,“崽崽,你不赚钱,哪里来的钱给我买东西呢?”
十四岁陆安在心仪的女人面前故作出的成熟稳重姿态出现裂缝,他必须接受自己暂时来只是一个两袖清风的书生,他耳朵绯红,半晌憋出一句话,“那你给我钱,我帮你跑腿去买。”
两人分别时,温含卉笑意盈盈的牵着小安朝陆安摆手。
而陆安自觉丢脸,连头都没有回,步履匆匆地回了煦阳院。
......
翌日清晨,温含卉与陆安分别,又重新回到风华纺织坊。
相较她去年离开时,前院又添了些织布机,那些织布机密密麻麻地陈列在一起,昭示出纺织坊与日俱增的订单。
黄超再见温含卉,也没有流露诧异,想来胡玲已经跟他提前打过招呼了。
许是有段时日未见,温含卉觉得黄超待她的态度生疏不少。
倒是李阿香再见她时,喜气洋洋地冲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李阿香欢迎温含卉再回到纺织坊,说温含卉不在的日子,她连用午膳都是默默端碗到栏杆旁一人独食,日子过得没滋没味,而后问起她此番回纺织坊要办何事。
听温含卉讲完回纺织坊缘由,李阿香看她的目光立马变得同情起来。
温含卉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惯例坐在了李阿香隔壁的纺织机后,检查好纺锤,刚把脚放在踏板上,就有一道尖细的声音自纺织坊门口响起。
“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坐在我的纺织机后面?”
来人一袭红衫,眉心点了花钿,杨柳细腰,打扮的花枝招展,简直不像是来做工的,而是准备去出游的。
温含卉诧异了一瞬,起身给她腾出位置,语带歉意,“对不起,我瞧见这里是空的,便坐下了。”
来人眯眼,“你是谁?哪里来的新面孔?我们前院没有招新的纺织女工。”
温含卉同她介绍了自己,简要说了自己回纺织坊做女工一事。
来人由上自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就掩面笑了出来,“原来你是被胡玲赶出了手作坊呀,怪不得我没见过你。她那个人就是不近人情、疑神疑鬼的。你好可怜呀。我是前院的管事,叫我婷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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