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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你对裴枝和,是不是也是这么笃定?
    他问得突兀,商陆明显一怔,怎么?
    像明宝说的,他连上台表演都一定要看到你才会安心,对你的依赖应该病入膏肓了吧。
    商陆说不出否认的话,只能说:他身世特殊,的确对我有过度的依赖,现在我回国了,他会渐渐放下。
    你好残忍。柯屿看着商明宝,见她优雅地钻出水面,笑着与她挥了挥手,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你很珍惜每个人的天赋,对于那些蒙尘的明珠,你不遗余力地去鼓励、肯定、帮助,却没有想过,你这样的人、这样的肯定,对于他们来说会是多强烈的存在。士为知己者死,既然拥有过这样肯定注视的目光,一旦这道目光转向别的方向,转向别人,又怎么能像你说的那样,那么轻巧地放下。
    商陆还以为他在说裴枝和,他会有更多这样注视的目光,有很多拥趸和粉丝。
    柯屿笑了笑,回眸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也许你是真正聪明的,只是像我说的,很残忍。他站起身,点起烟深深地抿了一口:我以前接过一个剧本,给我的角色原生家庭病态缺陷,他很没有安全感,女主角对他施以援手,他就爱上了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死死地揪着她。可是怎么办,女主角有自己爱的人,她对他,不过是好心的顺手。这道善意的目光注定会移开。他发了疯一样地想要占有她,病态、可怖、无从自控,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难以理喻的、一个让女主角害怕、厌恶和憎恨的人。
    也许你的裴枝和是一个温柔平和的人,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这样。还有许多人,就像这个角色一样,柯屿顿了顿,从嘴边取下烟,轻描淡写地说:是个怪物。南方池塘里有一种叫水葫芦的水生植物,它的生长速度很疯狂,一旦没有控制好,就会在短短几天占领整片水面。水照不到阳光,水底下的生物也不会再有氧气。看到水葫芦蔓延,村里的老人就会说,这片水域废了。有的人的性格就像水葫芦一样,他也不想的,但那种占有欲就是会蔓延滋长直到遮天蔽日。你知道最好的治理办法是什么吗?
    是什么?商陆仍是坐着,仰头看向逆光而站的他。
    柯屿温柔地抿起唇角,忠告地说:不要养。
    商陆在阴影里静了半晌,手搭着腮,玩世不恭地回:是吗,那如果我觉得水葫芦吃醋发疯很可爱呢?
    作者有话要说:商陆:葫芦言葫芦语,可爱想日
    第42章
    柯屿一怔,立刻回呛:放屁,我什么时候吃醋了?
    商陆大马金刀地坐着,两指并拢懒洋洋地朝他勾了勾。柯屿弯下腰,远处海浪模糊,近处水声清脆,商陆勾着唇:小岛哥哥,我有说是你吗?
    商明宝撑着池岸从水里跃出: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多悄悄话。
    商陆瞥柯屿一眼:没什么,在邀请他当我的主角。又抓起浴巾扔给她,命令道:擦干穿衣服。
    商明宝擦着头发:那我要来探班。脑洞一开,美得不得了:我跟小岛哥哥住同一间酒店,被狗仔拍到,第二天营销号就发:「惊!柯屿与妙龄少女同入酒店,疑似地下恋情曝光」
    商陆老神在在:下部片在澳门拍,你能在那里待超过一天我给你买十双鞋。
    商明宝果然脸一垮:无聊。
    港澳她都待到厌烦,要不是爸妈在香港会想她,她巴不得每天都腻在宁市。
    这是商陆第一次提起电影,柯屿将那些牵扯不清的情愫抛到脑后,澳门拍?是商业片?什么题材?
    先吃饭,吃过饭给你看剧本。
    柯屿更意外:你已经写好剧本了?
    他实在难以想象商陆的工作效率和时长。但从城中村短暂的同居来看,他是个只要灵感上涌就可以昼夜不休的人。
    只是初稿,刚好你看过以后可以提点建议。
    明叔来通知一小时后可以就餐,问是在中餐厅吃还是在户外,户外的话是在一楼庭院还是顶楼花园,商陆征询柯屿的意见,商明宝抢着说,双眼鬼灵精地眨:花园,花园,小岛哥哥,花园浪漫。
    柯屿好笑道:三个人吃要什么
    我不在这里吃,商明宝咬着下唇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又摇头晃脑的,我朋友过生日,我要去party。
    商陆推了把她湿乎乎的脑袋:还不滚去洗澡。
    才略略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一个中餐厅刚开了个头,商陆言简意赅地吩咐:花园。
    明叔意味深长含笑地对商陆点点头,等走远了便对佣工们吩咐了下去。
    商陆绅士地护着柯屿的肩:这边走。让秦姨去泡茶,又问柯屿:我之前看杂志采访,你接「坠落」这部片时,唐琢抓着你聊了十个小时?
    嗯,从下午一直聊到咖啡厅打烊。柯屿想起来就头痛,唐琢话又多又密,人又诚恳,他不得不全神贯注以便能随时给出得体的应对,等晚上做梦时都是唐琢那张蓄着胡茬的嘴在张个不停。
    那我今天也找你聊十个小时,不过份吧。商陆请他在沙发上坐下,柯老师,同样都是新人导演,你不能区别对待。
    柯屿:眉眼中流露淡淡的的无奈和生气,但在商陆眼里变了味道,都成了嗔怒,看着可爱。年纪不大套路不少。
    商陆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在桌面轻点两下请秦姨斟茶,又亲自推到柯屿面前,今天晚上别走了。
    注水声很诚实地停顿了一瞬,但秦姨到底训练有素,保持着目不斜视。柯屿猝不及防地抬头,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晚上别走了,吃过饭以后我陪你读剧本你明天什么工作安排?我提前吩咐司机准备。
    商陆你柯屿顿住,想教育他不能这样,商陆不避嫌,当着秦姨的面说:对你我就是这样。
    鎏金细瓷茶壶被轻轻搁下,秦姨双手交握轻轻鞠了一躬,商陆慵懒而小幅度地一挥手,人退下,他才继续说:从丽江那天晚上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星期,你到底什么想法我不知道,但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不能惯着你。不能你说冷静就冷静,说保持距离就真的保持距离,你跑得又快躲得又彻底,所以,他一勾唇,别怪我强势。
    柯屿抿了口茶,心里的乱糟糟反映到了眼神里,他不敢看商陆,一味地盯着茶碟上的手绘翠鸟,你只是请我演戏,我已经答应你了,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商陆两手搭膝垂首坐着,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你真的谈过六次恋爱?
    柯屿神经绷紧,警觉地问:怎么?
    没什么,你好可爱。
    可爱两个字不常出现在对柯屿的评价词库里,除了粉丝戴着八百米厚的滤镜会说他可爱真性情外,在他的自我认知里,柯屿这两个字意味着冷漠、生硬、浅薄、潜规则和万事无所谓,充满着硬邦邦的不解风情总而言之,和「可爱」是反义词。
    可爱的评价让他无所适从,他只好捏着茶盏,冷硬地说:年纪轻轻什么时候瞎的。
    我瞎了,耳朵还可以用,商陆逗他,像走一条纤细但柔软的钢索,总在刚刚好的尺度上,你不经常叫我名字,刚才叫了一声,现在可不可以再叫一声?
    喉结滚动的同时视线已经瞥开,柯屿咽下那两个字,改口:不要。
    商陆又失笑,勾起的唇角始终未曾放下,好,没关系,时间很多。
    商明宝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噔噔噔跑到两人眼前,要柯屿给穿搭打分。商陆在男性中有多亮眼,她在女性中就有同样的亮眼,披个麻袋都好看的身材和脸蛋,柯屿衷心地打了满分,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走了,走两步又退回来,拉住商陆的胳膊起身:过来过来!
    兄妹二人一走,偏厅落入安静,柯屿一口气深深地舒出的同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他怎么这么紧张?只要一跟商陆单独相处,他的神经就不自觉紧绷,几乎失去了所有惯常的从容。
    只要有商陆在的空间,他就有一种无从逃脱的被捕获感和近乎溺毙的焦虑。
    商明宝关门前特意看了眼,见柯屿似乎很放松地闭目倚靠着沙发,才轻手轻脚地虚虚掩上门。
    你搞什么?
    话音刚落,商明宝垫脚捂住他嘴,好哥哥,亲哥哥,你记得帮我问问小岛哥哥那些黑料是不是真的。
    商陆挑眉,拽住他妹纤细的手腕:你不是言之凿凿千真万确假一赔十吗,怎么,不是真的你嫁给他?
    商明宝咬着唇娇羞状:虽然大我快十二岁,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商陆弹她脑门儿,省省。
    我就想粉个干干净净人品过硬的不行吗?像钟屏那样的就行!你什么时候带钟屏回来做客啊?
    商陆欲言又止,又不好当粉丝的面爆人偶像黑料,没好气道:爱粉不粉。
    商明宝一颗透明少女心提前未雨绸缪上了,这怎么办呢,以后他当你的专属演员,当我的男朋友,万一真的很合得来,可是要结婚的呀可是他都快三十了,都说男人过了三十功能就会下降,那到时候我怎么办?
    商陆:
    商明宝明眸里写满了真诚的疑惑:哥,是这么回事吗?哦算了,你都没用过。
    商陆忍无可忍:没用过也有基本概念谢谢。
    商明宝边把人往门外推,边飞快地说:有个屁的概念第一次连地方都找不到连三秒都坚持不下来别打我我同学说的!
    门都要被砸穿了,商陆阴沉森冷地说:商明宝,你最好到大哥面前也能这么坦率。
    真的是我同学说的我处女膜还在呢!
    柯屿一口茶忠实地呛了出来,迷茫地问:你们兄妹聊天尺度这么刺激的吗?
    商陆冷着脸一字一顿:家风不正,见笑了。
    等跑车轰鸣声隐去,明叔正好上楼来请:餐桌已经准备好,柯先生,请移步三楼。
    正是黄昏时分,海边落日缓缓沉下,烧出了橘色的凤凰尾云层,浓墨重彩地倒映在电梯玻璃上。远处冲浪少年抱着滑板在滩浪上嬉戏追逐,商陆陪着柯屿一起远眺,用遗憾的口吻告罪:今天本来应该陪你四处散散心,被明宝一打扰,反倒让你无所事事坐了一下午。
    柯屿心里诚恳地想,饶了我,我才不想跟你单独去海边漫步,被海水淹没都比跟你独处的氧气多。
    到三楼,顺着纯白的弧形阶梯上行几步,推开玻璃门,一片宽阔的露天花园出现在视野里。显然,因为他这位贵客的存在,就餐环境是特意打理过的。花枝掩映但没有喧宾夺主,长餐桌上铺着雅致的桌旗,彩绘瓷器里插着一束落日珊瑚,与远处天际线相得益彰。银色烛台上,白色蜡烛火苗颜色清透,飘出很淡很淡的香味。明叔亲自拉开椅子请他入座,又为他推入,同时呈上一本软皮对折皮夹,里面夹着精美的钢笔手写折页:这是今晚的菜单,请您过目。
    商陆跟着翻开菜单,轻描淡写解释:安排了潮汕料理,不过我们家厨师不太擅长,你将就点。
    好家伙,冷盘汤主菜甜品一应俱全,柯屿扫过,松茸山珍汤,福禄原汁南非三头鲍,鲜竹笋龙虾汤吊东星斑,港式烧腊,刺身拼盘,潮汕卤味四拼盘柯屿面无表情合上菜单,明叔让人接过,又弯腰托着一支干桃红葡萄酒,低沉着用绅士、专业、优雅的语调为他介绍这款佐餐酒。
    酒倒上,人退远,柯屿终于找到机会问:你们家吃饭都这样?
    商陆抬眸看他一眼:怎么可能,是因为跟你熟才这么随便。
    柯屿:
    不是,你理解反了,反得离谱。
    烛台和花瓶的摆位都有讲究,错落之间将主客的距离拉得恰到好处,疏离中带着亲密,又不必担心自己用餐时偶一泄露的不雅被对方捕获。不过柯屿想,商陆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刀、叉、勺、筷,每一样餐具他都用得得体,动静很小而自有一股矜贵从容,连用餐巾擦嘴的动作都透着漫不经心的优雅。柯屿渐渐明白过来,这种他只在宴会上才会端着的姿态,是商陆习以为常的日常。
    他和他在城中村相遇,又一次次地在贫穷和平庸中互处,都快忘了两个人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就好像上次商陆附耳亲口所言的几千几千亿,他根本记不清,像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现在这个故事在他眼前,在迟缓下沉的夜幕下,在飘着香气的晚风中,在清脆的、连声音都令人觉得昂贵的水晶杯彩绘盘中,终于不可避免的、后知后觉地具像化了起来。
    柯屿一口一口,有着不输的优雅。
    口味还习惯吗?怎么了?商陆笑了笑,怎么好像心不在焉?
    没什么,很好。
    喜欢的话,可以把厨师借给你。商陆想起上次去柯屿家里时那低卡早餐,没进组的时候就让他去给你做饭。
    柯屿跟着无声地勾了勾唇,好大方。
    商陆放下刀叉:我其实不怎么用晚餐,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吃。
    需要的时候?
    比如晚上一定会工作到很晚,或者陪别人的时候。
    柯屿想了想,自如而平静地调侃:那我今天很荣幸。
    招待不周,希望下次还有改过的机会。
    一餐饭从五点用到了七点,中餐也吃出了米其林的繁琐冗杂。天彻底黑了,月亮从海平面升上,在墨蓝色的波浪上照出一线淡淡的明辉。书房的落地窗完美地框出这一景致,但柯屿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剧本吸引。桂花普洱的淡香随着热气氤氲,他手边的一盏茶从烫放到温,从温放到凉,始终没顾上喝一口。蹙起的眉心却也始终未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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