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话不少啊。”他笑着说。
姜小乙一颗心本就包裹着烈酒,如今被他的笑点燃了一般,变得滚烫。
一坛酒很快喝光,肖宗镜将店小二叫来,又端来一坛。
月上中天,姜小乙忽然有些晕,不记得刚刚都说过些什么。
……是不是忘春秋的后劲上来了?
静了许久,肖宗镜道:“这与身份尊卑,容貌美丑并无关系。凝儿天真单纯,涉世未深,还不知微心园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们也不想让她知道。安王殿下只希望她能平安无忧度过此生,如果她在我身边,这两点恐怕都无法满足。”
他语气平静而又充满耐心,一如往常。
姜小乙呆了一会,又问:“大人若觉得凝郡主不合适,那别家女子呢?”她借着酒力,问出了一直以来好奇的问题。“相中您的大家闺秀不是很多吗?大人都这个年纪了,为何还不成家?您看看那戴王山都娶了多少房了。”
“这种事也好攀比?”
“可是未免也差得太多了!”
肖宗镜哈哈大笑,道:“不过,你既提到戴王山,我倒想起一段陈年往事。”他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倚着酒桌,与姜小乙闲聊起来。“我二十三岁从军营回到朝廷,创立侍卫营。那年刘行淞有一趟生辰贺礼被抚州的山匪给劫了,他派了一伙人前去追讨,戴王山就在其中。那时戴王山刚好娶了第……”他眼珠上翻,仔细回忆。“好像是第七房小妾,两人感情深厚,如胶似漆,讨贼路上也带着她。虽然戴王山那时只是个小小的役长,但到了抚州,全靠他的本事捉到了贼首。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告之他,他这新娶的小妾在后方大营被捉了,让他放贼首一条生路,一命换一命。”
姜小乙:“他换了吗?”
“当然没有。”肖宗镜道,“他砍了贼首的头回来,与自己小妾的头一同带给刘行淞。刘公公大为欣赏,直接给他官升三级,做到了掌刑。”
姜小乙干笑两声。
“确实是他这种人能干出来的事。”
“也只有他这种人,才好娶亲。”
姜小乙一愣,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肖宗镜看着酒碗,不管他喝多少,他的手依然很稳,碗中的酒像冻成的冰面,平整无波。
“当年这件事给我触动颇大,我扪心自问,做不出戴典狱这般英武果敢的决定,所以还是算了吧。”
姜小乙小嘴张了张,忽然道:“那……不找世家女子,找个不容易被捉住的江湖人呢?”
晚风吹动碗中酒水,荡出细微的波纹。
这一次真的是静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他轻稳的嗓音。
“小乙,我出身军伍世家,受陛下皇恩,今生的路早已注定了。找个官宦之家的女子,只是陷人于危难,若是找个江湖人,那就是彻底拖人下水了。”他懒洋洋地往墙上一靠,又道:“何况,我整日东奔西走,银钱也赚不来多少,就算跟了我也享不了几天福,遭什么罪啊。”
姜小乙望着他,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抠来抠去。
“大人,我……不是,我是说……侍卫营里也有兄弟自江湖投奔,大家选择跟随大人,应该都是心甘情愿的,谁也没有被拖下水的说法。”
肖宗镜长长的指尖拎着酒盏,说到侍卫营,他的神色认真了些。
“侍卫营是我的心血,营内的兄弟或是有精忠报国之志,或是想寻个安身立命之处,亦或者是单纯看得起我肖某人,因而聚在一起。能与你们共事,是我的荣幸。”
说到这,他停顿片刻,声音也低了些。
“但一切缘份终有散去的一日,将来侍卫营若是没了,你们皆来去自由。”
“没了?为何会没了?”
肖宗镜一声浅笑,好像觉得她问了个傻问题。
“我死了,自然就没了。”
姜小乙眼珠子瞬间瞪圆。
他这语气漫不经心,似乎还带着一丝看破天命的漠然。
姜小乙只觉气血上涌,刚刚那点旖旎之思全部忘到了脑后,她一把抓住肖宗镜的手腕。
“大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抓给肖宗镜吓一跳。
“你做什么?”
姜小乙深深凝眉,思考心里的话到底该怎么说明。就在这时,她忽见窗外路过一个算命老头,眼睛一亮,半边身子支到窗外。“你——!”她冲那老头喊道:“老先生!请上楼来!”
“小乙?”
“大人请别说话。”
那老头被她喊了上来,姜小乙往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指着肖宗镜。
“老先生,请帮我算他的命,好好算。”
这算命老头一看便是整日没什么收成,见到银子那叫一个亲切,转向肖宗镜,绿豆大小的眼睛放出璀璨的光芒。
“嘿呀!小老还从没见过足下这般神采奕奕如日方升之佼佼豪杰!端的是一副宏图大展,誉满天下之尊容!所谓岁大运红,拨云见——”
“等等,”姜小乙打断他,“不用这么大,说点平常的。”
“平常的?懂懂懂!”算命老头捋捋稀松的胡子,又道:“小老观足下身如幻梦影,目若月下莲,实是不可多得的仙福之姿,此生定是暖衣饱食,安心乐业,琴瑟和谐,儿孙满堂,百年之后,无疾登仙!”
姜小乙满意道:“好,这个好!”她一开心,又给了一锭银子打发老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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