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他想问他睁眼还能见到他吗？
    他想问他们还会在涯底相遇吗？
    他想问他到时还会记得他吗？
    他想问的太多了，但是他却一句也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怕。
    他怕重生后他忘记了他。
    每一次重生，只有他一人背负所有，在其他人眼中，那便只是一世，不会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更怕等他自崖底重生后却见不到眼前的人了。
    因为轮回那么多世，除了这一世，顾叶枫从未出现过。
    他怕再一次睁眼他就看不到他了。
    这是墨泠月第一次这么怕重生。
    他怕他再一次重生后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狼狈的在涯底。
    明明都习惯了。
    可是他这一次却很怕。
    顾叶枫看着怀中的人，轻柔的用衣袖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笑的极尽温柔，声音也充满了温柔和宠溺，安心睡一觉吧，等你醒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说完他手中运转力量，墨泠月便不甘的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识。
    天道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两人旁边，语气淡漠，决定了吗？
    顾叶枫垂眸，不然呢？你不是说一切皆是天命吗？我难道还能逆天而行？
    大抵是结果已定，天道十分有闲心的与顾叶枫聊了起来，你不一直在逆天吗？
    逆天？，顾叶枫勾唇笑的极其讽刺，逆天又何不在天的算计内，所谓的逆天大抵也是注定的，不是吗？
    就像他，命运从诞生了意识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被献祭重新融入世界本源中。
    不管再如何挣扎，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
    这就是天命。
    天道闻言沉默了。
    确是如此。
    逆天之人何其多，而逆天本就是对方命运的一部分，不过是在规则内无谓的挣扎罢了。
    顾叶枫笑的十分讽刺，作为天选者可真惨，不是为了天下苍生献祭，就是为了世界献祭。
    天道：
    天道想了想这方世界的天选者最终的结果，完全无法反驳。
    墨泠月并非是天选者。
    他只是因为大部分世界本源在他体内才变的特殊。
    这两千年来，这方世界的天选者，只有月枫一人而已。
    但天选者也并非只有惨。
    天道缓缓开口，天选者得世界偏爱，与世界互利互惠。
    所谓天选者，天地大运，气运加身，得世界庇护。
    顾叶枫直接开口，就是为了不死于他手，顺利献祭吧？
    有所得，必有所失，得天地之大运，自然需得承担其责。
    天道说完补充了一句，也有不需要献祭的。
    顾叶枫淡淡的看向天道，道理我都懂，那你说我得到过什么？
    气运？
    顾叶枫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但讥讽的意味十足。
    天道：好吧，这个没有。
    仔细想想，月枫身为天选者，似乎从未得到过世界的偏爱。
    他与其他天选者不同，不光是身份上的，还有待遇上也是如此。
    其他天选者会给足够的气运让其成长，就算前半生穷困潦倒，后半生也绝对傲立世间，风光半生。
    但月枫不同，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从诞生就必须抹去意识回归世界本源。
    天道找不到任何顾叶枫得到的东西。
    祂努力想了想，最终将视线缓缓移到了顾叶枫怀中气息微弱的人身上。
    他算吗？
    顾叶枫：忽然就无法反驳了。
    大抵是顾叶枫太久都没有动静，上空的规则之力再次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碾压下来。
    天道看了一眼上空，时间不多了。
    顾叶枫也明白，他将墨泠月平躺着轻轻放在地上，看着地上的人平静的开口，之后把他关于我的记忆封印了吧。
    天道看着顾叶枫，吾可以直接抹除他的记忆。
    只是封印的话，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
    而那时，早已无月枫这个人。
    对墨泠月来说，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不如直接抹除记忆，再也不留痕迹。
    顾叶枫侧目看了天道一眼，我活着唯一得到的只墨泠月一人，我死后你还要将我存在的痕迹完全抹去，你不觉得，有些过于残忍了吗？
    天道：好的。
    若月枫不提，祂本是准备抹除墨泠月记忆的。
    因为在承受了那么多后，又失了月枫，墨泠月大抵是不会想要再活下去，还不如抹除记忆，重获新生。
    至于月枫，死都死了，何必再让人记住？
    天道是有些不懂生灵的，毕竟祂没有感情。
    不过月枫既然提了，祂自然不会反对。
    顾叶枫手中运转力量，将手放在了墨泠月心脏的位置，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天道看向他。
    放过墨家人。
    天道答应了，好。
    当初墨家人气息消失，祂早就怀疑是月枫将人藏起来了，没想到果然如此。
    时间也然过去了千年，墨家窃取世界本源的事情早就被埋葬，而月枫也将重新回归世界本源，所以抹杀不抹杀已经无所谓了。
    顾叶枫手中微微用力，然后狠狠按在了墨泠月心脏上，手与墨泠月心脏接触的地方顿时散发出一道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光芒。
    那光团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带着安抚万物的力量，然而墨泠月却皱紧了眉头，直接痛苦的叫出了声。
    明明被规则之力打中都表情未变，可这白光带来的痛苦却宛如缠入神魂，整个神魂都仿佛在经历时间最大的痛苦，无法忍受，无法抵抗。
    墨泠月生生痛醒了。
    他看向眼前人，想要开口，但呻、吟声先他一步，墨泠月死死咬住下唇，待习惯了那股痛后才虚弱艰难的开口，你你要干什么？
    墨泠月气息微弱，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才吐出两个字便被巨大的痛苦冲击，后面的话再无力气问出口了。
    顾叶枫垂眸看着墨泠月胸口处，手中属于世界本源的力量继续运转，不断注入墨泠月体内，并没有回答墨泠月的问题，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墨泠月不是傻子，他能察觉到心脏内源源不断注入进来的力量。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微缩。
    不要！
    不要！！！
    墨泠月用尽浑身力气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然而却没有丝毫的力气，连再次发出声音都做不到，只能无力的任由他动作。
    墨泠月眼眶里迅速盈满了泪水，漂亮的眸子里带着祈求。
    求你。
    不要。
    一直清冷高雅的人在此时脆弱无比，带着一股易碎感，仿佛是陷入绝境般的困兽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疼他。
    可顾叶枫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只专注的盯着白色的光芒，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
    墨泠月满是绝望，看着眼前人没有眨眼睛，泪水却顺着他眼角滑落。
    随着世界本源的力量注入，墨泠月身上的伤开始愈合，但是依旧无法立马动弹。
    顾叶枫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人，收回了手，天道。
    他，交给你了。
    顾叶枫说完抬头朝墨泠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亦如初见般，恍若阳光照在身上，温暖至极。
    然后身影便开始消散。
    墨泠月急的眼角微红，可是却没办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开始消散。
    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
    顾叶枫微怔，伸出手想触碰墨泠月的脸，然而手也开始消散，并没有能碰到墨泠月一丝一毫。
    他看着眼前人目光柔和，张了张口，说了一句话，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等墨泠月能动了，他焦急的起身，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然而却什么也没抱到。
    只余指尖上一点温热的触感，下一秒消失。
    这和魂飞魄散不一样，魂飞魄散还可以凝聚神魂，重入轮回。
    而顾叶枫本就是世界本源的一部分，他将自己重新回归到世界本源中，意识和神魂都消散于天地间，再无一丝痕迹。
    就算重新分离出那部分，也再也不是顾叶枫。
    也就是顾叶枫，真正的消失了。
    墨泠月看着自己满是血迹的指尖微怔，仿佛指尖上还残留着那温热的触感一般。
    而旁边的天道见状，直接手一挥，将墨泠月关于顾叶枫的记忆全部封印。
    甚至还编造了虚假的记忆来代替顾叶枫的存在，让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都变的更加合理。
    墨泠月大抵是承受不住，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次再无人接住他，只余他无力的倒在地上，衣袍再一次被染脏。
    而天道在抹除顾叶枫存在的其他痕迹后看向失去意识的墨泠月皱了皱眉。
    下一秒脸色直接变的有些难看。
    月枫这个王八蛋！
    他到底干了什么？
    月枫献祭确实是献祭了，世界本源也与这方世界重新建立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可世界本源在墨泠月体内分离不出来了！
    也就是说，墨泠月与世界本源融合在了一起。
    从此墨泠月与日月同生。
    他便是这方世界的核心。
    天道脸都绿了。
    怪不得月枫那狗东西之前说了句他交给你了。
    现在墨泠月就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就是祂自己出事祂也必须先保墨泠月无事。
    但是祂却无可奈何，因为月枫人已经没了。
    祂就算想找人算账也找不到了。
    罢了。
    虽然出了点儿小意外，但这一切总算是回归了正途。
    天道的身影直接消散在了原地，只余墨泠月一人孤寂的躺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墨泠月缓缓睁开眼睛，他微微用手撑着起身，然后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这是哪？
    他怎么在这儿？
    墨泠月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自己的状态，又看了看四周，努力回想之前的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之前他的修为达到了临界点。
    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好像来到了这儿，再一次与那股抹杀他的力量对抗。
    他这是成功了吗？
    他应该是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有开心的感觉。
    明明摆脱了数次轮回的命运应该开心才对。
    墨泠月捂着胸口的位置，心脏隐隐感觉有些难受。
    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忘记。
    他的记忆没有任何丢失。
    可是他感觉心脏空荡荡了，仿佛被挖空一般。
    似乎缺了什么东西。
    可是缺了什么呢？
    他明明摆脱了无限轮回的噩梦啊。
    墨泠月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眼底带着茫然和空洞，有些不知所措。
    墨泠月愣愣的站了半响后掐了净尘术，将身上的血迹去掉，然后缓缓离去了。
    孤寂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条红绸带孤零零的呆在墨泠月刚刚躺着的地方的旁边，被墨泠月身上流出来的血迹浸湿。
    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
    宛如被人抛弃的垃圾一般。
    第155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白色的人影再次出现，步伐带着一分急切。
    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墨泠月。
    他表情有一分茫然无措的看了看四周，在看到血泊中的红绸带后微怔，然后快速闪了过去。
    他半跪在地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还未干涸的血迹瞬间将他不染一尘的白衣染红。
    墨泠月愣愣的伸手将脏兮兮的红绸带捡起，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也被血迹染红，红色在他指尖，看起来艳丽无比。
    墨泠月另一只手捂着心脏的位置。
    好难受。
    仿佛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捏住一般，连呼吸都感觉很困难。
    他感觉整个人宛如泡在死水中，终日见不到光，那种窒息到无法呼吸的感觉，恍若溺水了一般痛苦坠落，只能无力又绝望的看着水面越来越远。
    暗淡的光线也渐渐消失，整个脑海都仿佛被黑暗侵蚀，也被痛苦死死缠绕，得不到片刻喘息。
    墨泠月看着手中的红绸带。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可是他却感觉这东西似乎对他十分重要。
    重要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是看着都让他无比难受。
    冰凉的雨滴滴落在墨泠月手上，让他一愣。
    下雨了吗？
    墨泠月微微抬头，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晴朗，阳光照在身上还带着一分灼热的温暖。
    不是雨。
    墨泠月低头，雨滴再一次滴落在红绸带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冰湿一片。
    是泪？
    他，哭了？
    墨泠月怔怔的看着湿润的指尖，清冷如陌的脸上带着茫然，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无比，隐隐透露出难受。
    他为什么会哭？
    不是摆脱了痛苦轮回的命运了吗？
    他明明应该开心才对。
    可墨泠月没有丝毫开心，他感觉心脏的地方空荡荡的，仿佛被挖掉了什么一般，缺失了十分重要的一部分。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可是他想不起来，记忆也没有任何缺失。
    真奇怪。
    难道是因为摆脱了轮回的噩梦，他终于不想再活下去了？
    墨泠月垂眸，清冷依旧。
    那便死吧。
    墨泠月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不久后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噬魂涯边上。
    噬魂涯的风很大，吹的飒飒作响，墨泠月的衣袍随风飞舞，在空中划出一个仙气飘飘的弧度，一张脸如画般精致绝美，风扬起他的墨发，恍若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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