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你陪阿姨去吃饭，我先回去
    叶祈远本想将空间让给这母子俩，但话还没说完，便被纪尧打断：不，你和我一起去。
    啊？叶祈远有点懵，你们母子一起吃饭交流感情，他一个外人跟着算什么？
    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叶祈远就感到纪尧似乎轻轻握了一下自己的手。男人直视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道：你和我一起。
    说这话时，纪尧表情虽然没有任何波动，但是和他相处已久的叶祈远，却听出了一种求助的味道。就像一个小男孩即将要去经历什么让他惊恐又忐忑的挑战，以至于非要拉着朋友一起。
    好似如果他拒绝，纪尧立刻就要憋着嘴耍脾气不干一样。
    叶祈远有点想笑。
    站在门边的海蒂也道：一起吧。
    叶祈远只好答应：那就打扰了。
    淮扬菜系整体口味偏淡偏甜，常在A国的人一般不能忍受重口味的食物，这也是叶祈远推荐这家餐厅的原因。不过他本人口味很重，只有川菜和湘菜在被盯着的时候能多吃点。
    纪尧一直记着这一点，所以在点餐的时候特地向服务员询问了一下，加了几道比较辣的菜品。
    这家餐厅封闭性很好，没必要进餐厅，所以几人就点了个卡座。海蒂独自坐在一边，叶祈远和纪尧一起坐在另一边，这位置安排的让叶祈远觉得有点诡异。
    在知道海蒂是纪尧母亲之前，叶祈远一直以为纪尧冷冰冰的性格，是遗传自纪家那个听起来就有些神秘的大家族。至于不着调的纪达，叶祈远全然当他是纪家里的例外。
    但现在跟这母子俩坐在一桌，看着两人同样严肃正经，沉寂的仿佛在参加某人葬礼的脸色，叶祈远才知道是自己误会纪家了。别的不说，就纪尧那个半天蹦不出来两个字的性子，绝对出自海蒂。不过在这方面，纪总显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典范。
    他现在突然明白纪尧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跟过来了，如果没有他来中和中和，恐怕这俩人的脸色便能把餐厅服务员给吓出心脏病。
    阿姨最近P.H.工作很忙吧？听说今年要推出一个新的设计主题？还好叶祈远最擅长的就是调节气氛和不着痕迹的没话找话。
    海蒂虽然性子清冷，但这次找上来明显也有修复关系的意向，因此顺着叶祈远的话谈了几句，而后问起了纪尧的近况：我在颁奖典礼上看到你了，《颠覆》得奖了，你做的很不错。
    纪尧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好歹有了回应。
    听说你又接了一部戏，前几年你作品很少，现在这样很好
    叶祈远一边低头吃饭，一边支棱起耳朵听这两人谈话。虽然大部分都是海蒂在干巴巴的说，纪尧时不时回应一句。
    他有些明白海蒂跟纪尧不合的原因了，历史缘由暂且不提，就这母子俩的同样强势的性格，凑在一起便是火星撞地球。
    即使只是第一次见面，叶祈远也能轻易看出来，海蒂是个事业心非常强的女人。这样的人在事业上征伐无往不利，但在跟纪尧交流时便是硬碰硬讨不到好。
    就像现在，海蒂的本意只是跟儿子聊聊工作和生活，但在谈话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控制感。
    你在艺术上有天分，这是好事，以后生意上的事你推一推，把精力都放在演戏上许是因为纪尧今天的态度有所软化，又或许只是自身性格原因，海蒂谈着谈着语气便更加强硬。
    听到这句话，纪尧已经微不可查的皱起了眉毛。他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更不喜欢有人在他的工作旁边画个标尺，随意的进行评判。
    叶祈远听到这，却是抬起头，目光有些认真。
    海蒂对纪尧星耀总裁和演员的两重身份似乎有自己的看法，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纪家那堆烂摊子你也不用管，生意上的事都交过去。还有星耀这个公司也是，你的主职是演员，不是个商人。不能浪费自己在艺术上的天赋，不要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你
    海蒂说出这句话时，连叶祈远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纪尧眉间的褶皱反而松开了，他的脸色没有明显的变化，没有生气，也没有受伤，只是再次恢复了最开始的面无表情，低头专心给叶祈远夹菜。
    等到自己的话音止住，海蒂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并没有搭话，饭桌上气氛一片冷凝。
    在这一片沉默中，叶祈远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乱七八糟的事。
    他拿起纸巾优雅的擦了擦嘴角，而后抬起头认真的看向海蒂，重复道：即使不是在演戏，尧哥做的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事。
    阿姨你不知道吧，之前娱乐圈风气很乱，尧哥也吃了很多苦。但他可是以一己之力整顿整个娱乐圈作风的人，如果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演员，恐怕做不到这些。
    纪尧没想到向来随和的叶祈远会突然开口，毫不委婉的跟海蒂理论。他能够听出来，叶祈远这次开口，并非是为了活跃气氛，他是在十分认真的为他说话，为此不惜给海蒂这位时尚界知名的设计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男人侧过头，惊讶却又专注的看着认真维护他的青年，一双黑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叶祈远继续道：虽然尧哥是个商人，但却不是个只顾赚钱的人。包括我，圈里很多艺人真的都很感谢他。星耀也不是个普通的公司，成立的最晚，但无论业绩还是作风，亦或者艺人的待遇，都是华国乃至整个世界上经纪公司里最好的。再说，如果没有星耀，《颠覆》这类优秀的影片，也不会拍摄的那么顺利。
    无论是做商人，还是做演员，尧哥都很优秀。不只是电影，星耀也是尧哥的心血。但是出于青年温柔的本性，最后他还是给了海蒂一个台阶下，他弯了弯眼睛，朝海蒂道，有机会的话，阿姨可以去星耀看看，您也一定会为尧哥感到骄傲的。
    好好，有时间我一定去逛逛叶祈远一番话说得海蒂心里掀起巨浪，她只能连忙拿起水杯，遮挡自己的失态。
    海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柔又随和的青年，竟然也有如此坚定，让人无法反驳的一面。同时叶祈远的话也的确让她震惊，作为一个醉心艺术的设计师，海蒂的确对商人的作风嗤之以鼻，也非常后悔当初把纪尧送到纪家。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儿子这重让她讨厌的商人身份，竟然会让娱乐圈里那么多的人感激，也做了那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
    她没有去过星耀，也没有关注过，只是下意识凭着自己固有的印象认为这是个拖累她儿子的事情。是她鲁莽了
    海蒂抬起头，带着明显的歉意看向纪尧。察觉到海蒂态度的变化，叶祈远起身借口去一趟洗手间，把空间留给了这母子俩。
    但是确认他的身影完全离开后，纪尧却抬眸，对着对面的海蒂开门见山道：你这次来，是为了他？
    话我只说一次，不要插手我们俩的事。
    第152章 后悔
    纪尧的态度很强硬，海蒂忍不住慌乱解释：不，我不是想干涉什么，只是过来看看罢了。你知道，一直以来你身边一直没什么人，我很担心，所以
    海蒂的确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这个儿子相处，将纪尧送到纪家之前，他们还像是世界上每一对母子一样，甚至更为亲近。因为丈夫去世，原本完满的家庭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让海蒂狠下了心，将纪尧送走，自己一个人到国外去打拼事业。
    她放弃了作为母亲的一切柔软，也丢弃了原本的名字，像开启新的人生一样将过往的一切都埋藏。
    曾经，海蒂走的决绝又坚定，她以为自己从来不会后悔，但却低估了女人作为母亲的天性。她狠心了近二十年，最终却又兜兜转转回到了最初。
    但是二十年前那个虽然天性冷淡，却依旧会乖乖叫她妈妈的小男孩，因为被她送进名为纪家的地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无坚不摧、抛弃了所有柔软的男人。
    不需要你的担心。纪尧淡淡的说道。
    他的语气里没有赌气的成分，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这样平淡的语气，不禁让海蒂浑身发冷。
    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海蒂心里骤然升起一股难言的讽刺。离开之前，她想变成一个强大的女人，想要抛弃生命里任何一个能让她变得软弱成分。
    她失败了，可她的儿子，却因为她的选择，变成了海蒂想象中自己的样子。但是看着这样冷漠、孤独，仿佛与世间所有幸福绝缘的纪尧，海蒂心里却只觉得后悔和悲哀。
    这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发生了什么事，阿姨怎么先走了？叶祈远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海蒂已经离开了。
    没什么。看到他，纪尧的表情软化了些许，他结了账，又对叶祈远道，这顿饭不和你的口味，去别家再吃点。
    仔细观察了下男人的神色，叶祈远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先回去吧。
    回了家，把门关上，纪尧把外套挂在玄关，走进洗手间把手套扔进垃圾桶，然后在洗手池边仔仔细细洗了半个小时的手。纪尧洗手时，叶祈远也顾不上礼不礼貌，靠在洗手间门边有些担忧的看着。
    男人的双手在冷水的冲刷下，经过半个小时的清洗皮肤变得通红。看着这一幕，叶祈远直到现在，才异常清楚的认识到，这个在外强大的仿佛无坚不摧的男人，其实只是个病人。
    好了。最终是叶祈远看不下去去的走上前，关上了水龙头，然后一连抽了好几张纸巾，将纪尧一双冰冷刺骨的大手裹住。
    可以了尧哥，别这样
    叶祈远突然有些后悔劝纪尧去和海蒂吃饭了。隔着纸巾，他努力的握住纪尧的双手，想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纪尧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包裹住自己手掌的细白手指。他的掌骨要比叶祈远宽大许多，因此青年有些纤瘦的双手并不能将他的冷冰冰的双手完全覆盖住，为此青年只能努力的张开手指。
    纪尧本不喜欢和别人有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但现在，仅仅隔着几层薄薄的纸巾，叶祈远掌心柔和又温暖的温度，却比任何方式都有效的驱散了他心里的不适。
    像是温和又洁净的水流，又像是扑面的春风，给予他无微不至的抚慰。
    纪尧突然很感激，在现在这个时刻，有叶祈远待在他身边。
    思及青年明早就要离开，纪尧很快便强制自己从无用的情绪里脱身。他拿了一双新的手套带上，然后拉着叶祈远走到客厅。
    客厅的地板上还放着刚刚没来得及收走的游戏手柄，他问道：还玩吗？
    叶祈远摇摇头，看着纪尧欲言又止。
    哦。男人干巴巴的回应一句，似乎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刚刚自己难得脆弱的一面被叶祈远看到，回过神来，这莫名的让及纪尧有些窘然。
    叶祈远坐在了沙发上，单手托腮看着纪尧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他将墙上的屏幕关上，把手柄收好，甚至把架子上原本就排列整齐的盒子又重新归纳了一遍。
    纪总来来回回的在房间内打转，左看看右看看，就是和叶祈远没有眼神接触。叶祈远突然脑海里灯泡一亮，这个男人现在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这个发现让叶祈远的嘴角忍不住调皮的勾动了一下，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故意朝着不搭理他的男人叫道：尧哥！
    男人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传来：什么事？
    你过来呀！叶祈远还拍了拍沙发，示意纪尧坐过来。看到男人还杵在哪里没动，叶祈远不依不饶的叫道：你快过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纪尧背对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最终还是拗不过他，慢吞吞的移到了沙发上，很是克制的和青年隔了一段距离。
    叶祈远看着他，越发的觉得自己叫来的是个冷着脸又拽又可爱的小男孩。纪尧比他年长，所以跟纪尧相处的时候，叶祈远一直都是被作为孩子和晚辈督促的一方。但现在这个情形，却让叶祈远支棱了起来。
    他率先给纪尧打了个预防针：我要跟你谈点事情，或许会让你不开心，但你不许像刚才那样去洗手。
    叶祈远虎着脸的样子，让纪尧有些想笑，故意没有吱声。看他没有回应，叶祈远蹭的一下坐了过来，抬手拍在他腿上：喂，快答应我。
    青年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贴上来，让纪尧腿上的肌肉不自觉的颤动了两下。这下换成他不自在了，怕叶祈远再做出什么轻薄的举动，纪尧忙轻咳了一声，道：好。
    叶祈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接着一本正经的问道：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纪尧知道他是在说海蒂的事，抿了抿唇答道：没有。
    骗人！叶祈远眉毛一挑，又拍了他一下，不许撒谎，如果你真的对阿姨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什么要戴着她送你的那套配饰？
    这下男人紧抿着嘴角不说话了。
    纪尧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神里有不满，有笑意，也有无奈。叶祈远甚少表现出现在这种气呼呼任性的样子，看得他很想伸手呼噜一下青年的脑袋。
    但是现在在这段两人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叶祈远却以这样一种可爱的态度，提起让他不怎么愉快的话题，这样的情形还真让纪尧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虽然装出了这样教训人的态度，但叶祈远还是做不到咄咄逼人，给了他十足的沉默和思考的时间。在这样的寂静中，纪尧却出乎意料的觉得很放松。
    缓缓地，他开口道：那是她送我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礼物。
    叶祈远一怔，难以想象纪尧还有这样让人心疼的一面。因为是多年未见的母亲送来的唯一一件礼物，所以每天都珍而又重的戴在身上吗？
    阿姨当初为什么离开？叶祈远忍不住放柔了语气。
    纪尧复杂的轻笑了一声，道：为了事业吧，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曾经纪尧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最终才发现，比起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答案才是最可怕的。
    没有任何原因，但给你带来伤害的事，就这样顺水推舟的发生了，让你连申诉的理由都没有。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