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眸光一冷,你有异议?
不敢,只是钟公公暗暗瞪了钟小石一眼,小石是孩子心性,和他一起恐怕会让您扫兴。
无碍,反正机会难得,朕也想感受感受少年人的朝气。
钟小石不情愿垂下头,小声嘀咕道:要感受你自个儿去啊,跟着我们做什么?
何垂衣有些忍俊不禁,心里的阴霾被这句话扫去大半,他没管身后的武帝,碰了碰钟小石的胳膊示意他该走了。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三人还是同行离开了太守府。
一路上钟小石一直拉着何垂衣喋喋不休,看到那些新奇的事物就一股脑地买下送给何垂衣,何垂衣实在看不过去,问他:你爹的俸禄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哪能啊,就我爹那点俸禄,纳银就纳光了。这些银子都是我娘的积蓄。
武帝眼神变了味,盯着钟小石看了几眼,开口道:纳银?
皇上你有所不知,罗州城是由一个小村子演变而来,百姓们至今还拥有一个共同的粮仓,城里的大户人家每逢月末都会纳银赈仓,但是最近几年其他县城里的百姓也会来纳那么一点儿。
武帝点了点头没在多问,看样子在思考着什么。
诶,那边有糖人!我告诉你,他们家小糖人吹得特别好!他一回生二回熟地拉住何垂衣的手,小心地避过了腕间的伤口,带着他挤进潮涌的人群,何垂衣腿脚不方便被挤得上气不接下气,钟小石却像只泥鳅似的,转眼就钻到了最前头,何垂衣跟不上他,正想往回退的时候被人不小心蹭到了伤口,他皱住眉头,一双手却在此时出现,将他从人群中拽了出去。
背部撞到一堵肉墙,无须回头便知道是武帝。
何垂衣站直了身体,拉开与他的距离,向他道谢:多谢。
他是孩子心性你也是?
何垂衣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头,说道:只许你感受少年人的朝气?
武帝气笑了:你不是说才二十一岁吗?你差他几岁?
我倒是想回到二十一岁,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你,我一定不会去嵇南。
武帝被这句话堵得脸色铁青,大手几乎能将何垂衣的手腕捏断,何垂衣却丝毫不惧,眸子一眨不眨地回视武帝。
少时,钟小石高举着两只手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他嘴里衔着一根糖人,两手分别拿着一根,等他千辛万苦钻出来,嘴边的糖人早已看不出原样。
武帝终于松开了他。
何垂衣接过糖人把玩在手中,钟小石则一口一口咬掉,嘴边很快就粘了一圈糖渍。
你们怎么不吃?钟小石意犹未尽地问。
何垂衣笑了笑,正要说话,武帝便抢先道:他不喜欢吃甜食。
真的?钟小石垂头丧气地问。
不是,我待会儿吃。
武帝脚步一顿,但何垂衣两人并未注意到他,他只能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那之后,钟小石精力充沛地拉着何垂衣满街乱逛,武帝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半天下来手里的糖人都快化了,何垂衣也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钟小石果然是孩子心性,看见前方围着许多人,还不时地叫嚷几声,他双眼发光拉着何垂衣就往里凑,不过这回不同,他知道何垂衣腿脚不方便就一直在后面护着他,用身体替他挡掉一切肢体触碰,何垂衣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他硬生生推到了前排位置。
众人将周边围得水泄不通,中间倒留了一片大空地,两个戴着鬼脸面具、穿着法师大袍子的男人正在耍杂技,一个手拿钢叉,一个手拿黄符,正在你一拳我一叉的周旋着,旁边还放了不少杂耍用的器具。
好!
垂衣,你看!
他们耍的也不是很稀奇的杂技,什么胸口碎大石、跳丸弄剑、顶碗都是些烂大街的杂耍,大概是因为他们扮相奇特才引得众多百姓拍手叫好。
耍了几轮,青脸面具人拿着他磨掉了色的破锣收银两,钟小石看得兴致盎然,从怀里拿出一大锭银子,扔在破锣里叮当叮当地响,霎时间吸引了不少视线。武帝不知何时挤了进来,也拿了大锭银子扔进破锣里,青脸面具人一高兴在三人面前手舞足蹈地转了好几圈。
呦,小石头来了?
钟小石被其他人喊了过去,就只剩何垂衣和武帝两人在。
垂
武帝正想说什么,青脸面具人忽然在何垂衣面前蹲了下来,他朝何垂衣伸出一只手,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仰着脑袋。
透过面具,何垂衣只能看清他的瞳仁,是浅浅的琥珀色,里面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何垂衣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
青脸面具人的手很白皙,五根手指纤长有力,隐约还能看见上面薄薄的死茧。
你想做什么?武帝将他伸出的手按了回来,眼神冷冽地看着青脸面具人,他有伤,不能配合你。
青脸面具人看着何垂衣摇了摇头,伸出的手却不收回,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何垂衣手中快化掉的糖人。
这个?何垂衣试探地将糖人递过去,青脸面具人毫不客气一把接过,然后拿着糖人转向何垂衣左手边的女子,另一只手缓缓揭下面具,随着他的容貌暴露在众人眼中,周边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惊叹声。
就连何垂衣都不由地怔了怔。
这张脸和他的手一样好看。浅浅的琥珀色瞳仁镶在一双弯弯的桃花眼中,分明未笑,却总让人觉得那里头装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片薄厚适中的唇瓣,他咧嘴一笑,两侧便出现浅浅的梨涡。
他黑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随着抬头的动作慢慢往下垂了去。
那双天生带有笑意的眸子看着何垂衣身边的姑娘,张了张唇,如浅溪流动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家中可有婚配?姑娘相貌如此卓绝想必早已被各家求亲公子踏破了门槛,不知在下可否入得了姑娘的眼?
他一番话下来,不只是姑娘懵了,就连他身后的白脸面具人都懵了。
相貌卓绝?这公子长相虽好,可惜是个瞎子。
呸!别这么说!朱家姑娘虽相貌平庸但胜在心灵手巧,可不比其他女子差。
搁你面前你娶吗?
娶啊!怎么不娶!
朱家姑娘顿时脸颊通红,奈何被众人围着无走可走,眼下都快急出眼泪了!
青脸面具人显然是认真的,他举着糖人,眼神真挚地看着朱家姑娘,见姑娘不回答,还担忧地问:姑娘可有不满意?只要姑娘愿意嫁给在下,在下可以改!
白脸面具人愣了片刻,大喊一声:大哥!
他扑倒青脸面具人身上,哭诉道:你这毛病能不能改了?!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手伸了过来,他拿走糖人,放在眼前看了又看,遗憾地说:要借花献佛也不能用小糖人,难怪姑娘不搭理你。
第13章 敌我不分
朱家姑娘像找到靠山似的,害怕地往何垂衣身后靠了靠。
她想用手拉住何垂衣的衣服,刚伸出去就感觉一道阴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她茫然地看过去,立刻被何垂衣身边的武帝瞪得脸色发白,连忙往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青脸面具人皱眉思索起来,他回头张望,眼神逐渐落到破锣上,推开白脸面具人,对其说道:把银子拿过来。
大哥使不得!白面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青面人,大有一番你敢动那些银子我就一头撞死的既视感。
青面人被扑得险些跪下了,他微微抬眸便看到一双红色金缕布鞋,于是他窘迫地抬起头,朝何垂衣笑了笑,两侧梨涡若隐若现,说道:兄台对不住,我实在喜欢这姑娘才问你借了小糖人。
何垂衣端详着他的面孔,抿了抿唇没说话。
说完,他回头瞪了一眼白面人,道:有什么使不得?你大哥的终身大事那点银子不嫌寒碜?
旋即又起身,掸了掸大袍子上的灰尘,和颜悦色地对朱家姑娘说:姑娘别怕,在下家世清白,至今无妻无妾,只要姑娘愿意
他一语未毕,白面人见劝说未果就拆起台来:是啊,无妻无妾,进城以来这是你第七次向姑娘求亲了。
白面人揭下面具对朱家姑娘笑了笑,答应他的有六个,还一个是对亡夫忠贞不渝的寡妇。
比之青面人,他的面容更显稚嫩,何垂衣也没遗漏他拿着面具虎口处全是死茧的手。
白面人一边说一边弯腰收起破锣,破锣上碎银太多,他捡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来,见何垂衣脚边还掉了一文钱,他推了推青面人:捡起来。
青面人被他拆台脸色十分不悦,往何垂衣身后看了看,解释道:别听他瞎说,她们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这时钟小石从后面挤了进来,他走到何垂衣身后往前探了探头,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慌乱的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抓贼,一道身影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将他撞了一趔趄。
那道影子从人群中央钻出来,何垂衣也被撞得向后退了几步,武帝一手托住他的腰,温声问道:还好吗?
武帝状似不经意地摩挲着何垂衣的腰窝,电光火石间,一道颤栗从脚底蹿进脑袋,武帝像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在他头顶勾唇笑了笑,轻松地将他勾进怀里。
身体陌生的酥麻感让何垂衣皱紧眉头,但是被小贼一光顾,人群立即变得更加拥挤起来,令何垂衣不得不靠在武帝身上。
垂衣!武武公子!钟小石担忧地向这边看来,何垂衣动了动身体,发现武帝铁箍一般的手臂将他抱得很紧,他忙着挣扎,却没发现青面人刹那间变得耐人寻味的眼神。
不多时,追着贼跑出去的白面人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一手搭在青面人的肩上,埋怨道:你傻站着做什么?一个小毛贼也敢抢爷的银子,讨打都不找个好对付的。
他将那文钱扔进破锣里,见青面人还在人群中寻找朱家的姑娘身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还看?人都不知道走多远了!
得到空隙,何垂衣忙不迭地挣脱武帝的手,只是他的注意力完全没在武帝身上,也没工夫和他计较,与钟小石打过招呼后,眼神就落到蹲在一旁收拾银两的两人身上。
他们都散了,我们也走吧。钟小石道。
或许察觉到何垂衣对两位男子产生的浓浓的兴趣,武帝也不想多留,他挡住何垂衣的视线,沉声道:走了。
何垂衣摇了摇头,稍等片刻。
说罢,他越过武帝,走向鬼面大袍的两人。
二位不是罗州人?
青面人手里掂着钟小石和武帝仍的两锭银子,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他眯起桃花眼,嘴角斜勾起,语气轻佻地说:兄台好眼力。
何垂衣笑而不语,他回头看了武帝一眼,继而转过头,继续问:看样子,两位不打算在罗州城久留?
青白面具两人将杂耍器具全部收进一个四面镂空的箱子里,里面还放着两只包袱,看上去连临时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本来是要去京城,青面人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唇角笑容更深,现在看来,不用这么麻烦了。
两人四目相对,何垂衣也不禁扬唇一笑,将唇边的血痣隐于阴影,然后张了张口,无声地对青面人说:好自为之。
之后,转身和武帝两人缓缓离开。
青面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柔韧的五指将银子紧握在掌心,他盯着何垂衣的背影,嘴边的笑容透露着些许危险意味。
漠江,这回的任务很难,凭你一人恐怕不能完成。不过,你逞能接下这个任务我也不会多加干涉。
白面人神情一肃,郑重地点头道:我知道。
何垂衣?青面男子低念着这个名字,半晌后兴致盎然地说:那么,你是敌是友呢?
走远之后,何垂衣难得地对武帝说了一句话:皇帝,罗州城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武帝眉心一皱,问道:为何这么说?
何垂衣笑着摇了摇头,你在我这个不相关的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些天你应该感觉到了,我和陪在你身边的何垂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的一切对我而言全部不值一提,包括你的生死。
他没再给武帝说话机会,转眼就被钟小石拉进一家布庄。
不值一提?他咬着牙关将这几个字狠狠地咀嚼出来,激怒朕,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何垂衣,朕的耐心已经不多了。
就连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都能触碰到他,自己的触碰却被他避如蛇蝎?
何垂衣,你想要的我很清楚。忘记?不碍事,那些东西我能给你第一次就能给你第二次,在此之前,我又怎么可能让你离开呢?
就这样清清闲闲过了几日,武帝几乎时时陪在何垂衣身边,话虽不多,但他说的每句话都能让何垂衣舒心,无意识间,他们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当然,这仅仅是对武帝而言,何垂衣则并不上心。
不日,钟小石兴高采烈地拉着何垂衣去看百姓纳银,看到那条长龙队伍时,何垂衣不禁咋舌叹息道:那么久远的习俗你们居然能够沿用至今。
钟小石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淡淡地说:也不能算好事,有的人习惯了被施舍就会把施舍当做理所当然。
何垂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当队伍前方出现身穿法师大袍的男人时,何垂衣惊奇地睁大眼睛,慢慢走了上去。
你们连一文钱都看得那么重,还肯为罗州城的百姓纳银?
原来此人正是几日前遇见的青脸面具人。
他桃花眼弯了弯,日行一善嘛。
毕竟,他勾起唇角,俯下身,将唇凑到何垂衣耳边,轻声一笑,杀人是任务,救人是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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