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悦戴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 低着头铲沙子正铲得专心致志, 结果铲沙子铲到一半, 却忽然听见老包拿着扩音器，在不远处大喊道：大家过来集合！快过来集合！集合集合集合集合
    一声声连喊不断的集合犹如催命鬼符, 强烈地冲击着工人们的耳膜，于是，工地上所有的工人集体放下手头的工作，向着老包所在的位置走过去，想看一看这个包工头又在做什么妖。
    楚悦和小高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也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起朝着老包的方向走去。
    来到老包附近之后，有好事的工人离得老包比较近，他好奇地凑上前，率先发问：包总这是怎么了？突然叫大家伙过来集合干什么？我这刚好在搅拌水泥呢。
    人群里，有工人应声附和：是不是要加工钱啦！
    话音刚落，这一句话简直是道出了工人们最真实的心声，人群里蓦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老包受到了现场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两声。
    片刻，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抬起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工人们稍安勿躁，老包拿着扬声器大声说道：大家伙不用在这里左猜右猜乱猜了，反正我叫你们过来集合肯定是有好事，至于刚才有人说的加工钱今天那是肯定有的！！！
    加工钱？！
    金钱的诱惑向来既快速又有效，在场的工人们闻言，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不约而同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兴奋的幸福笑容。
    小高趁着这个机会，争取时间和站在旁边的楚悦咬耳朵，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得见的音量：哇！又加伙食又是加工钱的，这肯定又是顾总的意思啦！他可真是大方啊！跟那些在公司内部推行996工作制的大企业无良老板完全不一样，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保障好我们的员工福利，顾总他是慈善家吗？
    楚悦顺着小高的话回想了一下，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顾封渟那一张冷漠寡淡的面容，虽然人类大土豪长得不太像慈善家，但是他本人的确是长得挺帅的，英俊得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楚悦从顾总的那一张帅脸当中回过神来，想了想后，没有什么兴趣接下小高这个话茬，小人鱼只得含糊不清道：或许吧。
    说完后，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虽然不知道顾封渟算不算得上是慈善家，但是这个男人他肯定是英俊家，前缀还需要补上金典这两个字。
    另一边，老包还在拿着扩音器和底下的工人们说着话，慷慨激昂的语气透过扩音器放大了好几倍，霎时传遍了整个新天地商城工地：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冬至，顾总体谅大家想要迫切过节的心情，为了能够让我们在这个冬至里过得开心，今天决定了下午可以提前下班，明天也给大家放半天的假期，明天下午才正式来工地上工，大家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过节和休息，现在你们只需要做完手头的活，就可以立刻下班了。
    今年真的是要谢谢顾总了，我终于可以在家陪着老婆和孩子过节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年的冬至我差不多都是在工地干着活，今年总算可以过一个安心一点的冬至了。
    早点下班赶着去市场买点好菜过节，如果有时间的话，晚上回宿舍煮一碗芝麻馅的汤圆。
    咦？原来你们冬至是吃汤圆的？我们家乡每年冬至日都是吃饺子的，我爸妈剁得那饺子的肉馅香得不行，可惜我自己手艺不行，包得一点都不好看。
    不会包你自己也可以出去买啊！超市有很多速冻饺子，买来下锅煮几个饺子来吃，就当作是应节了。
    没有理会底下工人们的窃窃私语，老包继续扯着嗓子，说道：另外，咱们工地还有给每个人发放两百块钱的节日金补贴，工地上每一位工人都有，下班后你们直接过来保安室登记领取，人人有份，今天大家就早点下班，该回家就回家，该回员工宿舍的就回员工宿舍，想出去玩的也可以出去玩，我在这里就先预祝大家冬至快乐了！
    老包说完这番话后，不知道是不是楚悦的错觉，他竟然在老包那一张常年不言苟笑的脸上，看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和蔼笑容。
    楚悦：
    这种算得上是和善的笑容，出现在老包的脸上，那可真的是稀罕。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除了在每个月的月底通知发工资，竟然也会有一天，从老包的嘴里听到有好消息。
    对于在新天地商城工地的老工人来说，这一点也是十分罕见的。
    消息通知完毕就已经是完成任务了，原本在工地上以老包为中心的周边地带，围绕在旁边的工人们逐渐开始散去，他们重新回到自己原本在工地工作中的岗位上，开始飞快地处理手中剩下的工作，纷纷为提前下班做好准备。
    小高手里拿着铁锹，飞快地将散落在地上的沙子全部铲回到独轮车上，眸光掠过眼尾，余光中瞥了眼还在铲沙过网的楚悦，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楚悦笑了声：楚悦，你运气可真好，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工地给工人们发放这么多钱的节日金，你来工地做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刚好就被你撞上了。
    楚悦往筛网上又铲了一铲子的沙子，闻言他歪了歪头，语气中带着疑惑：平时节日金有多少钱？
    小高想了想，在记忆长河里搜出了答案：好像不多，也就只有50块吧。
    50块钱VS200块钱，整整多了四倍。
    楚悦，你和顾总是朋友，咱们工地最近福利这么好，那肯定是托了你不少的福。小高意有所指地冲着楚悦挤眉弄眼。
    别瞎说了，老板给工地的福利，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楚悦头也没抬，专心铲着沙子，试图临时为顾封渟建立起精英总裁的形象，阿顾总他一向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他肯定不会是因为我们是朋友的关系，所以才会给工地加福利，况且他又不止我一个朋友，没必要经常给工地开绿灯，说不定是我们工地最近表现好呢，我看大家最近工作都挺勤奋的，估计比起原先定下的工期，说不定我们可以提前完成新天地商城的建设。
    哦，那倒也是。小高说。
    楚悦低着头，笑了笑没说话，片刻后，鬼使神差之下，他突然想起了刚才老包和小高的对话。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冬至
    冬至是什么？
    从老包和小高的对话中，楚悦意识到了冬至对于人类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想要令自己成功伪装成一个人类，楚悦凭着自己的鱼脑袋细想一番，他没有蠢到去问别人冬至是什么，因为陆地上的人类肯定都知道冬至。
    如果这么一问，反而有可能暴露自己是假人类的身份。
    因此，电光火石之间，楚悦只是委婉地换了另外一个问法，语气带着一些试探：小高，今天是冬至，你下班之后打算干什么？
    小高完全没有意识到楚悦话中带坑，他在心中悄悄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我也没打算干什么，索性直接回家呗，和家里人一起过节，吃碗汤圆什么的。
    和家里人一起过节？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家人之类的字眼，楚悦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两圈。
    小高恍然未觉，轻轻地嗯了一声，一边铲着沙子一边说：冬至大过年，今天过节，最重要的是一家人整整齐齐，能够聚在一起吃饭。
    原来，冬至这个节日居然有着这么重要的意义啊
    难怪今天工地会给工人们放假了，目的就是为了可以让工人们安心过节，陪伴家人一起度过今年的冬至，齐聚一堂吃着一碗热乎乎的汤圆。
    冬至这个节日有点类似于人鱼族当中的团圆节，人鱼族每一年的团圆节，族人们都会齐聚在海底，在深海里一起游玩嬉笑着，纵情地唱歌和跳舞，
    在那一天，人鱼的歌声会响彻在整个海洋里，一直持续到天亮。
    人鱼族过往会在海底举办族里的团圆节，可是现在，像这样热闹的盛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并且未来永远都不会存在了。
    楚悦联想起自己和人鱼族如今的情况，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条人鱼了，没有第二条人鱼了。
    无论是海洋里的团圆节，还是陆地上的冬至，他都已经没有族人陪伴了，也失去了海洋的家。
    对于他来说，以后每一年的冬至，都是平常的日子。
    第53章 或许，楚悦他需要投喂。
    楚悦的嘴唇直抿成一条直线, 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茫然和酸涩，他竭力压下心中的苦涩，从嘴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嗯, 这样挺好的。
    小高丝毫没有注意到楚悦的异样，随口反问了一句：楚悦你呢？今天冬至打算回家吗？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自己是海城本地人，那么下班后应该是回家吧。
    楚悦垂着眼眸，遮掩住了他脸上最真实的神情, 过了会儿，小高就听到楚悦淡淡的声音响起：是啊，回家。
    楚悦的声音很轻, 轻到从他的语气当中完全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将铁锹随便放在泥墙角，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天空。
    此时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了，日薄西山, 暮色沉沉，海城的天空一半被灰蓝色的雾霭笼罩着，另一半却被红色的夕阳浸染, 一如楚悦这时候心中的情绪, 晦暗不明。
    在陆地上, 究竟哪里算得上是他真正的家呢？
    楚悦满怀心事地在工地上推着小独轮车，做好了下班之前的准备, 他仰头看着自己与天边玫瑰色般的夕阳，距离一会儿近，一会儿又远，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
    将小独轮车推到了临时搭建的铁硼当中放好，楚悦径自去保安室做好了登记, 领取了两百块钱的冬至节日金，脱了工作服后就提前离开了工地。
    傍晚的天边被夕阳染出一片玫瑰般的红色，金色鱼鳞般的云彩正在逐渐褪去身上的颜色，一座座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反照出一片玫瑰色的霞光，街道上来往的车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飞快地穿梭在道路之间。
    楚悦的身上揣着两百块钱的巨款，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坐上公交车回去，而是径自走过人行路，难得来到了一家水果店，很是大方地购买了一斤橙子和两串葡萄。
    买完之后，小人鱼又走进开在水果店旁边的便利店，可能是买买买对于人鱼来说也有改善心情的作用，只见楚悦一扫先前低落的情绪，漆黑的双眸多了几分亮色，栗色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昭示着他心中的阴霾已经被一扫而空。
    楚悦继续大方地在便利店里面购买了三袋可比克的原味薯片，两包威化饼干，一包玉米味的香肠和一些巧克力，打算用这些零食来代替汤圆和饺子，用作今晚的冬至过节。
    今天是人类社会的冬至节日，就相当于是人鱼族的团圆节，既然楚悦现在身处陆地，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入乡随俗，即便没有族人陪伴在他的身边，至少这个冬至他也不能够过得太寒酸。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冬至的缘故，在便利店选购商品的客人太多，楚悦排队付钱耽搁了一些时间，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冬天的夜晚总是冷得叫人发怵，从便利店里出来，寒风便如利刃一般刺来，好在楚悦是耐冷能力极强的人鱼，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点寒意，或许说，他根本就没有把那么一点微风放在眼中。
    反倒是在便利店，跟在楚悦后面排队付钱的男生刚走出门来，迎面扑来了一阵寒风，一不小心就吸到了一大口冷风，浑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紧接着打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楚悦被吸引了注意力，驻足侧眸忍不住打量了两眼，只见这个路人甲今天出来的时候竟然只穿了一件呢绒外套，楚悦心想，身为一个脆弱的人类，在今天这么冷的天气，他应该穿得厚一点才对，不然的话很容易会感冒。
    路人甲只不过是楚悦在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小插曲而已，随着他的离场，这个路人很快就被小人鱼抛诸其后，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了。
    楚悦一手拎着水果袋，一手拿着一大袋零食，朝着候车亭所在的方向走去，准备乘坐公交车回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了他的脸上，楚悦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只见指尖沾上了雪白的东西，很轻，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样。
    是雪
    楚悦抬头一看，有些惊愕地睁大双眼，心想竟然下雪了，他有些后悔刚才在便利店里耽误太久了。
    道路上车水马龙，堵车排成了长队，楚悦想了想这下雪的倒霉天气，估计公交车都要误点了，说不定在候车亭那里等半个小时都等不到一趟，出租车这个点也不好打，主要是他舍不得花这个钱，太贵了。
    地铁倒是还能坐，正好可以经过桥洞附近的地铁站，站点离桥洞并不远，走几分钟就可以到了。
    可是，楚悦只不过是知道搭地铁和乘坐公交车差不多是同一个理，充其量有理论知识，却没有实践经验。
    他在海城从来没有搭过地铁，经验值完全为零，出门的时候，唯一乘坐过的交通工具只有公交车，因此，小人鱼他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随意就决定搭地铁回桥洞。
    楚悦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找个没有人的偏僻海岸边，索性跳到海里，直接游回去桥洞，一来可以省时间，二来可以省车钱，一举两得。
    就在楚悦打算准备付诸行动，谁知道他还没有走出几步，这时候，一辆黑亮的劳斯莱斯如闪电般骤然停在他的面前，并且按了几下喇叭。
    楚悦：？？？
    那辆黑色的车子他好像已经见过好几次，有点眼熟。
    黑色的豪华车子降下玻璃车窗，露出车主的真面容，车窗后面是那一张熟悉冷漠的英俊脸庞。
    楚悦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喊了顾封渟一声：阿渟！
    小人鱼的心中实在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只是去水果店和便利店扫个货，这也能碰上顾封渟。
    楚悦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顾总无处不在的感觉，因为他发现自己最近好像经常可以遇见顾封渟，无论是什么时间和地点，简直就是随时随地，真的是太巧了。
    赶紧上车，我送你回去。顾封渟的眸光扫了一眼楚悦，淡淡地开口说道。
    当看到楚悦外面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表面竟然有些发黄，顾封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紧跟着，他透过后车镜，看到了从天空飘扬而下的小雪，心想，小男生只穿那么一点衣服，他的身体受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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