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亭台水榭处,她终于停下来,望着被微风吹得泛起涟漪的水面, 咬着唇说道:“阿桂, 刘定死了。”
阿桂心头陡然一惊,抬眼看向姜淑鹞。
姜淑鹞随手捡了个小石子投进湖面,激起一朵又一朵层叠的水花,“阿桂, 你不要进宫。”
阿桂听明白了姜淑鹞的意思,颤着声音问道:“……刘定是小同杀的?”
姜淑鹞面色微白,勉强笑了一下,眼角却有湿润的泪光泛滥出来,“小同……他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同了,想来,你也不会认识的。”
阿桂心头颤栗,嫩白指尖扶着楠木雕的阑干,久久不知该说什么。
姜淑鹞对小同的恨意,她能清清楚楚地听出来。
即便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也不能在姜淑鹞跟前反驳。
更何况,姜淑鹞从来不会骗人。
她若这样说,那小同,该是变成了什么样子……
姜淑鹞没待多久便离开了,虽之前她提起刘定总是漠不关心,没什么好颜色,可如今刘定真不在了,她却又清减了许多,眉眼皆是郁色,仿佛不得开颜。
阿桂知她心底其实是有刘定的,人没了,自然难受。
只是之前啊,总是嘴硬着不肯承认。
现下愿意承认,却都无处承认。
还是该珍惜当下才是。
只是阿桂不知道,自己的当下,还是不是像从前的那个当下。
她让芦叶汀州收拾好行囊,便等着三叔回府,问问他什么时候能见到小同。
可却一直等到天黑,三叔才匆匆回来。
如今朝堂事多,京城又还不安稳,百姓惶恐自危,官员亦是如此。
元恺作为始终站在方喻同身边,被重用的人,事务自是多得处理不完。
阿桂叫人一直热着饭菜,见到三叔回来,本想问他,可看见三叔的神色倦然,又只好压下不提。
想来三叔识人分明,他既然支持小同,那小同便该还是好的。
一夜过去,阿桂揉着眉心醒来,朦朦胧胧听到风声里掺杂了一些稀碎惨叫的声音。
她蹙起眉尖,叫汀州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汀州却避而不答,只说她听错了,问她早上要用些什么小食。
阿桂眉尖蹙得更紧,将芦叶唤进来,温声道:“芦叶,你向来直言不讳,告诉我,外头到底怎么了?”
芦叶支支吾吾地看了一眼汀州,也说不出话来。
但最终,还是败在阿桂的目光之下,然后说道:“外头在捉拿暴民。”
“暴民?”阿桂起身道,“我想出去走走。”
“外头那么乱,姑娘您就别去了吧。”汀州连忙想要拦她。
阿桂却瞥她一眼,淡声道:“汀州,若你想进宫伺候小同,我不会拦你的。”
汀州脸色微变,忙不迭地跪下俯首道:“奴婢只想一直跟着姑娘,绝无二心。”
“那你就莫要拦我。”
……
阿桂还是乘着轿辇上了街,她说要去看姜淑鹞,将军府没人敢拦她。
更何况,元恺也没说过,不许她上街走动。
路过午门,阿桂看到有官兵用铁链拉着十几个暴民,十分粗鲁地将他们驱赶着。
他们,是要被拉去砍头的。
缘由么,是因为不满新朝新帝,到处煽风点火,所以斩首示众。
阿桂蹙起眉尖,就见芦叶将帘子放下来,捂得紧紧的,“姑娘,这砍头着实吓人,您还是莫要看了。”
“嗯。”阿桂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坐在马车里,面色轻淡,一路到了刘家。
这儿的白绫还挂着,受了些风雨吹打,蔫蔫儿在宅院在四处张着。
阿桂一路沉着脸到了姜淑鹞的房中,瞧见她在收拾细软行囊。
姜淑鹞见她过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是想着等收拾好了再和你告别的。”
“你要走了?”阿桂拉着姜淑鹞坐下,替她捋起耳廓边一缕碎发,温声问她。
“京城这样的是非地,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来的。”姜淑鹞嗓音越压越低,哽咽了一下,“若一开始就留在嘉宁,哪会像如今这样,连命都丢了……”
阿桂拍着姜淑鹞的手背,想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淑鹞眼眶微红,看了一眼外头,“方才来的时候,你都瞧见了吧?”
“什么?”阿桂一时未反应过来。
“午门砍头。”姜淑鹞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冷笑一声,“自从那一晚之后,他摇身一变,成了新帝,这午门就日日都要砍一堆脑袋。”
“……不听话的官员、煽风点火的暴民、说他坏话的百姓。只要是忤逆他的,都活不成。”
阿桂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唇角也不自觉地咬得泛白。
“阿桂,如今想起第一回 见他,那翩翩少年郎的清俊模样,立在阳光下头,干净得像洗过似的,总觉得那是一场梦。”姜淑鹞怔怔地想着,喃喃道,“就像我与刘定第一回见面那样,也像一场梦。”
人生啊,不过就是大梦一场。
梦醒的滋味万千,也无法与人言明分享。
……
回到将军府中,阿桂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路过午门,有兵卒正拿着木桶冲洗青石板上的血迹。
虽暴民的尸首都已被拉走,可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仍旧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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