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宽阔马车里,苏义的目光从阿桂身上移到方喻同身上,开口问道:“你爹呢?他如今怎样了?”
方喻同背脊一僵,漆黑瞳眸里闪过一丝阴霾,垂首攥拳道:“我爹他......已经去了。”
苏义一怔,像是已经预料到一般,叹气道:“可还是因为那病?”
方喻同咬着唇,点点头。
苏义长吁短叹,摇头道:“方兄怎的如此执拗?当日我写信与他说了,若是有难只管来找我,我与他兄弟一场,就是变卖家当也要为他治病才是。”
说着,竟是隐约看到苏义眸中泛起了泪光。
方喻同挺直脊背,俊秀面庞微显局促不安道:“伯父你不必内疚,我爹他......您知道的,他素来执拗,从不肯轻易求人。”
苏义唉声摇头,抹了抹眼角,又看向阿桂道:“这位是?”
“这是,我阿姐。”
“哦?我记得方兄的信里只说过他喜得一麟儿,倒是没说过还有个女儿的事。”苏义有些惊讶,只是也没太过在意,反而道,“你们姐弟俩如今逃难到苏安城,可有什么打算?”
方喻同想了想,沉声道:“我们想离开苏安城。伯父,如今不会再阻拦难民出城了吧?”
苏义一怔,旋即笑道:“自是不会,之前那都是高娄作的幺蛾子!如今我都已知晓,怎会再出现那般草菅人命的惨况?”
听他这样说,阿桂和方喻同两人紧紧握着的手都松了一些,明明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时,苏义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外头,又回头道:“只是如今天色已晚,这样罢,你们去我府上小住一晚,明日我遣人送你们出城。”
阿桂和方喻同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苏义失笑道:“你们两个孩子,还信不过伯父?我与你父亲那可是亲如兄弟般,甚至还——”
“罢了,不说那个,且你们俩离开了苏安城又打算去哪?可有什么好去处?若是没有,我倒是有个好地方说与你们听听。”苏义故作神秘地一笑,吩咐前头驾车的官兵启程。
打道回府。
......
苏府。
方喻同和阿桂被安置在了一个小院内,这儿收拾得虽雅致精巧,却没有李宅那般低奢华贵。
很像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官员宅邸。
两人从躲避官兵的状态忽然到了城主大人的宅院中,还恍若在梦里。
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愣了许久的神。
阿桂如梦初醒,忽然说道:“小同,你可曾听你爹说起过这个苏大人?”
方喻同深深思忖起来,片刻后,轻皱起眉,“好似说起过,但提得并不多。”
“你爹对这苏大人评价如何?”阿桂小声问着。
方喻同摇摇头,“他提起时语气平淡,并未说如何如何。”
“或许不太如何。”阿桂轻蹙起眉尖,“我总觉得他说的那些话有些假仁假义。若他真为你爹着想,又知你爹是那般固执不肯求人的性子,定会直接寄来银子才是,又何必等着你爹去找他?”
方喻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爹病后,他并未寄过银子来,倒是更早时候,似乎还与我爹有些书信往来。”
阿桂抿起唇,面色郑重,“总之我们要小心些。”
话音刚落,小院门前就传来了苏义的笑声和脚步声。
幸好他俩刚刚说话的嗓音压得极低,没有被人听见。
苏义阔步走进来,笑道:“你们姐弟二人倒是感情好,一直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阿桂也还之轻笑,“苏大人说笑了,我俩正感慨苏大人真是待我俩极好,这样好的住处,我俩从未见过。”
苏义摇头叹气道:“说来你们父亲真是可惜,当年他天赋何其高,浮白载笔,笔下生花......若他一心科举,必定早已金榜题名,比我这小小的苏安城城主的官阶不知要高到何处去。”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呐!”
阿桂暗暗心惊,望向方喻同明显暗下去的眸光,好像明白了什么。
苏义忽而话锋一转,看向方喻同,“对了,这番你们逃难,可曾带了什么方兄的遗物?不知能否送我一二,也好让我留个念想。”
两人皆是摇摇头。
阿桂遗憾道:“走得匆忙,我们只带了些干粮细软。”
苏义一怔,旋即问道:“我与方兄写的那些书信都没了?”
不知为何,阿桂总觉得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该有的紧张。
两人仍是摇摇头。
有些茫然。
苏义叹道:“罢,那便罢了。走,我带你俩去正厅用晚饭,也见见内人与小女。”
他转过身,从容阔步往外走。
好像刚刚阿桂感觉到的那几分紧张只是错觉。
阿桂看来一眼方喻同,他对情绪的感知向来没她敏锐,只是也心事重重地跟在后头。
她咬了咬唇,也快步跟上去。
只是觉得这苏大人,大抵藏着些秘密的心思。
不可说。
......
苏府正厅内。
紫漆描银腰圆桌上摆了十菜一汤,两侧各站了两位丫鬟,伺候苏义同他的夫人、女儿用晚饭。
阿桂和方喻同坐在对面,垂着眼,默默拿起木箸,夹着眼前的两道菜。
苏义见他们有些拘谨,连声道:“你们俩姐弟莫要客气,我与方兄如亲兄弟一般,自然也视你们如同儿女,都是一家人,想吃什么便自个儿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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