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清楚这一点,可是对上燕煊伸过来的手,破裂的伤口,羿宁却无法真正的恨起来。
他只痛恨这样贪图温暖的自己。
身旁的甘儿却已经听明白了,兴奋地靠过来问燕煊:尊主,你们要去感临城解毒吗?带上甘儿一起去吧!
不带。燕煊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甘儿的小脸立马耷拉下来,委屈巴巴地看向羿宁,又有了主意:尊主,我可以帮你保护这个没有法力的人类,这样你不在的时候也能放心啦!
这句话让燕煊的动作一顿,他懒散地掀起眼皮看向羿宁,说道:羿宁上仙需要人保护么?
羿宁知道他是故意的,燕煊现在像是生闷气一般,语气句句带刺。难道就因为自己刚刚不喝那盏血,所以他生气了?
甘儿不知道他俩之间的暗流汹涌,她呆呆地看着羿宁,两条小腿打着颤躲在了燕煊身后,哆哆嗦嗦地道:他他他、他就是羿宁?
羿宁上仙这四个字,只要是魔修便无人不知。当年一剑屠戮数千魔修的传说成了所有魔修的心头阴影,在魔界,提羿宁的名头是能把魔界小孩吓哭的。
甘儿觉得自己站不稳当了,她转身想溜,却被燕煊揪住了后领子,耳边传来了她家尊主慵懒的嗓音:跑什么,本座突然觉得你说得对,准你一起去吧。
尊主我觉得羿宁上仙应该不太需要我甘儿欲哭无泪地抱住燕煊大腿,却又被捉起来,这回是直接被燕煊丢到了羿宁身边。
羿宁看着燕煊,又低头看向发颤的甘儿,平静地开口道:你不必害怕,我已经没有法力了。
他的声音很淡,却莫名叫人安心。甘儿眨巴眨巴眼睛,她怎么觉得羿宁上仙没有那么恐怖呢,而且身上香香的,闻起来好像很好吃,甘儿口水要流下来了。
见他如此温顺的示弱,燕煊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羿宁不是这样的。他就应该站在最高处,永远俯视着众生。
走了。燕煊声音沉沉地,又吩咐甘儿道,去把魔辇带过来。
甘儿点点头,恋恋不舍地从羿宁身旁离开,去殿外把魔辇牵了来。
魔辇是一只通体墨黑的马拉着的辇乘,外表看似是人间华贵的马车,实际上能一日千里,且坚不可摧。
羿宁看到魔辇,猛然回想起从前燕煊坐在这里的样子。
九年前,那时的燕煊不过十六七岁,日日来纠缠他,羿宁烦不胜烦。有一日他从魔辇里看到车帘微微掀起,燕煊低着头小憩,睫毛浓密纤长,看起来乖顺可爱,熟睡时和人类十六七岁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那时羿宁想,如果是个人类孩子该有多好。
似乎察觉到羿宁的目光,燕煊猛然睁开眼睛,像个小魔头一般扯开嘴角朝他笑了笑,下一秒便飞身过来,魔雾缠绕住羿宁,被他一剑劈散。
上仙,偷看我做什么?魔雾散去,他听到燕煊靠在他身旁低低地说。
思绪收回,羿宁看着燕煊落座在他对面,心头萦绕起奇怪的感觉,他们竟然也有和平共处的一天,甚至坐在同一副座驾上。
怎么了?燕煊发现羿宁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羿宁看向窗外,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刚刚那一刻让他觉得燕煊好像从来没有真的想杀他,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
*
要不要吃点东西?甘儿坐在羿宁身边,从自己的储物戒里面掏出一块干粮递给羿宁。
羿宁刚想说自己辟谷多年,却想起他现在已经没有法力了,于是便伸手接了过去。
看着羿宁小口小口地吃东西,倒也是件新奇的事,好像神仙跌落凡俗,染上了红尘的颜色。不过,当人类就是麻烦,燕煊轻轻地瞥过去,从储物戒里取出一颗雪莲果,丢给羿宁。
羿宁:
见他不理睬,燕煊又从储物戒里取出各式各样珍贵异常的圣果灵丹,一齐丢给羿宁。
羿宁终于忍不住把燕煊的手按住了:我吃干粮就行。怎么感觉燕煊像是在给他喂食一样。
燕煊看着那只按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挑了挑眉,不作声了。
甘儿流着口水看向那颗雪莲果,感慨道,她家魔尊还是出手太阔绰了。这可是以前其他魔族进贡来的,价值连城呢。
上仙你要不饿我能啃一口这个吗甘儿的小手悄悄摸上了雪莲果,却被燕煊冷冷的眼神吓退了。
这是给羿宁吃的,他现在就是个普通人类,和他抢吃的我就揍你。
甘儿莫名其妙读懂了燕煊眼神里的意思,呜嘤一声,乖乖缩回了角落。
过了一会,一颗又圆又大的雪莲果从她面前晃了晃,甘儿欣喜地捧住,耳边响起了羿宁冷清的声音:吃吧,谢谢你的干粮。
他总是这样,对小孩温柔以待,不管那小孩是人类还是魔修。
燕煊莫名烦躁起来,早知道就不让甘儿跟过来了。
也谢谢你。
羿宁垂下眼睫,轻轻地对燕煊说。
他只是性格淡漠,但他知道感恩。谁对他好,羿宁都能分的清。
燕煊心尖微颤,撇过头去轻轻嗯了一声。那点烦躁之意,刹那间便烟消云散了。
夜色渐浓,魔辇的速度却丝毫未减,看来天亮便能到感临城了。身旁甘儿已经呼呼大睡起来。羿宁靠在窗边,努力撑着困意。
睡吧,燕煊淡淡地开口,我要杀你你活不到现在。
这点羿宁自然是清楚的,只是他还是不愿轻易放松警惕。但是他主动提起,羿宁也想和他谈一谈: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很想死吗?燕煊不耐烦道,为什么在羿宁心里,他总是时刻盼望羿宁死呢?
羿宁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不想,顿了顿,他抬眼看向燕煊,眼底是一片清亮的月光,你想吗?你想让我死吗?
燕煊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呼吸一滞,强耐下躁动的心跳,撇过脸去,声音极轻极淡地回答:暂时不想。
暂时不想的意思,是以后会想吗?
但羿宁知道,这可能已经是燕煊能做出的做大让步了。毕竟,曾经亲手把他封印在后山的人是羿宁。不恨他已是万幸。
谢谢。羿宁觉得自己已经和燕煊说了太多遍的谢谢,可是除了这话,他也没有其他的话能说。
他在利用一个自己亲手封印过的人,帮他摆脱逆徒、解除咒毒。这种事,本不应该出现在羿宁的人生轨迹里。
不知是不是夜深的缘故,他突然想要回报给燕煊点什么,来抵消他此刻内心的难安。
睡吧。
其实可以做朋友的。
两个人同时开口,燕煊愣住了,看着羿宁微微泛红的耳尖,奇怪道:你说什么?
羿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话多么蠢,燕煊这样的魔尊,怎么可能没有朋友。况且自己还封印了他九年。
只是羿宁没有朋友,所以才觉得这样的感情尤其珍贵。
没事,我羿宁黯然地挪开目光,却听到燕煊开口:当然可以,他突然凑的极近,带着危险的笑意道。
但是羿宁上仙和我这样无恶不赦的魔修做朋友,岂不是败了名声。
太近了,他们靠的太近了,近到不必出声,就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羿宁的指尖微微蜷起,低声地说:渴。
你!燕煊被渴咒压制,恨恨地磨了磨牙,迟早有一天,他要让羿宁说不出这个字来。
见他恼火,羿宁扭过头去,隐去了嘴角的笑意,靠在车窗边沉沉睡去了。
知道他是故意的,燕煊低声骂了一句,将自己的外衣丢在了羿宁的身上。
*
一夜熟睡,羿宁醒来浑身还是暖和的,魔辇已然停在了城门内,不知是什么时候进的城。
怎么不叫我?羿宁连忙起身,魔辇内已然没有燕煊的影子了。
甘儿嘴里叼着块饼子,吐字不清道:尊主去打探消息了,他让你先吃饭。说完,甘儿把几块用油纸包着的饼子塞进了羿宁的手里。
饼子还热烫着,散发着阵阵面香,羿宁抿了抿唇,他没想到燕煊还会替他记着早饭这件事。
以前宫修贤从不会记住这等小事,就像花灯节那晚,他在山门前等了数个时辰,却只等到艳粉的花灯和破败的残烛。
他不明白,连燕煊都能做到关心他吃早饭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什么宫修贤做不到。
说到底,还是不够真心。他这个师尊,对宫修贤来说已经不够新奇了。他只把自己当成他所拥有的物品,是占有欲,而非是爱。
待他吃完,魔辇的车帘正好被人撩开了,燕煊的目光定在羿宁身上,说道:吃完了吗?
羿宁点点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燕煊明明比他年纪还要小,却总喜欢用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同他说话。
嗯,走了。燕煊转头要走,羿宁连忙叫住他,说道:去哪?
羿宁身上中的是魔族咒毒,对此再了解不过的就是魔族中人,燕煊的眸光略过远处高耸入云的琉璃塔尖,被团团肉眼不可见的魔雾笼罩着,那是感临城的城主之府。里面有能给羿宁解毒的人。
他眸光不着痕迹的掠过羿宁的耳边,上面有一缕刚睡醒时翘起的发丝,面色淡淡道:去给你解毒。
哦。羿宁从魔辇上下来,擦过燕煊身边时,对方突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耳朵。
又轻又快,仿佛蜻蜓点水,那缕不听话的发丝融入了羿宁如瀑的墨发中。羿宁疑惑地看向他。
有虫子。燕煊面无表情扔下这么一句,转身走在了羿宁前面。
是么,怪不得他碰过的地方,痒痒的。羿宁想。
第7章 琉璃
魔辇停在那座琉璃高塔前,离得远时,那塔看起来还不是很高,离近时才发觉,在塔下根本望不见塔顶。
琉璃瓦片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青绿色的透光,角梁下悬挂着染成烟青色的铜铃,在四周松竹的掩映下,更加郁郁葱葱。
甘儿兴奋地感叹道:好漂亮的塔呀!刚说完,被她家尊主嫌弃地瞥了一眼道:魔宫不漂亮吗?
又被怼了,甘儿委屈巴巴地躲在羿宁旁边,揪住了羿宁的衣角。她算看出来了,她家魔尊好像只会对羿宁上仙温柔一点。
燕煊看到她贴近羿宁的动作,嗤笑一声,对着甘儿做了个口型:小心被封印。
甘儿的小手颤了颤,松开了羿宁的衣角,溜回了燕煊身边。
见她松开手,燕煊才满意一些,伸手揪住甘儿的领子提到自己身前,把她和羿宁隔开。
我只封印脑子不正常的人。羿宁略过燕煊身旁时,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燕煊:
原来他都看到了。
嘁。指桑骂槐,假正经。燕煊在心底骂了一句,却还是跟在了羿宁身后。
琉璃塔外,两个侍卫各守一边,燕煊用了咒法掩盖住他和甘儿身上的魔气,又指使羿宁道:去敲门,就说你是羿宁。
羿宁深吸一口气,想道,这人用起他的名号来怎么这么自然。
谁料那两个侍卫,刚听说他们是城外来的人,便架起刀来,根本不听羿宁的解释。
城里最近有妖物作祟,已经掳走十八个人了,现在满城戒严,快出城去吧!那持刀的侍卫伸手过来就要推羿宁,手腕却被燕煊牢牢扣住了。
他眸中划过一丝阴戾,手指蜷紧,像是想把那侍卫的手握碎一般。
别。羿宁连忙按住燕煊的手,温热的指尖覆在上面,又小声说,不要节外生枝。
被他一碰,燕煊就下不去手了,只是嘴上含糊地嗯了一声,便把那侍卫甩开。
你刚刚说的妖物是怎么回事?羿宁倒是不着急解毒,有燕煊的血,他现在能感觉到那毒被抑制住了。
那侍卫刚刚被燕煊吓了一跳,明白是真的遇上了大人物,立刻毕恭毕敬起来同羿宁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啊,这些天城里传说有个老鼠妖怪,专吃当天嫁娶的新妇,感临城里都被掳走了十八个新妇了。就连那家大业大的徐大小姐也没能幸免于难
专吃当天嫁娶的新妇,老鼠妖怪。
几乎一瞬间,燕煊和甘儿的目光对视上,都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既是鼠族,又在感临城里,想必也就只有那房诗兰一个了。
想必她就藏身在这座琉璃塔里的某个角落,那十八个新妇也是她囚禁的。
尊主,房诗兰不是嫁人之后就发誓不吃人了么。甘儿小声地在燕煊身后嘟哝,她最讨厌这些叛徒,当初魔尊被封印,魔宫里这些部下便如走兽般四散。偌大的魔宫,只剩下甘儿一个,每日的打扫,清尘,等待着燕煊回来。
因为甘儿始终相信,魔尊一定会回来的。
而房诗兰,便是当年逃走的鼠族一支,当年她嫁给了一个人类,燕煊向来很厌恶她。
开门。燕煊声音冷了下去,他倒想看看房诗兰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当年房诗兰离开前,信誓旦旦地跪在他面前保证。
尊主,我相信他能给我幸福,他和那些人类都不一样。这句话,一直印在燕煊的脑海里。如果人和魔能幸福,世界上也不会有他这样的半魔遭人辱骂。
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都排斥半魔的存在,更遑论人类和魔族的感情。
侍卫有些为难地朝羿宁投去求助的目光,羿宁这次却并不打算帮他:开门吧,我们是明光宗的,来帮感临城除祟。
一听明光宗的名号,那侍卫眼前发光起来,这可是除魔卫道的大宗派。他立刻招呼身旁人把大门打开,将羿宁他们迎了进去。
上仙,你撒谎了。燕煊轻轻地笑了一声,手指勾住羿宁腰间的剑穗把玩着。
羿宁面不改色地抽回自己的剑穗,生怕燕煊一个发疯把他的剑穗也烧了。半晌才说:没有撒谎,我确实要帮他们除祟的。
什么?燕煊的声音沉了沉,似乎很是不满,你又多管闲事?先把你自己的命救了再救别人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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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渣后上仙和魔尊跑路了——何所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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