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好疼,我睡不着。”
她小声嘟囔着,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爬上了他的床。
乌黑的发披散在被单上,将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衬得更加素白清丽,又透出一种病态的嬴弱。
白日一番车马劳顿下来,其实她不是不累,不过强撑着罢了。
燕骥抬手揉了揉眉心,要赶她走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睡吧。”
能与她相处的时日,左右也不过这几天了。
唐轻歌并不知他心里所想,听见他答应了,便立刻乖乖地掖好自己的被角。
上次夜里共处一室,她还只能在桌子上趴着睡呢。而今日,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爬他的床,不仅知道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狠心将她赶出去,而且还敢肯定,燕骥不可能会对她做出什么,他顾及着她身上的伤,整日待她都是小心翼翼的。
连那日她中了催/情香,他都没有对她如何。她知道,并非是对他全无感觉,而是他骨子里足够的冷静自持,不允许他跟随自己的心。
其实,这样的转变在燕骥身上来看,已经足够大了。可唐轻歌就是觉得,还不够。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
半晌后,唐轻歌悄悄睁开眼,侧过头看他,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燕骥阖着眼,淡声答:“没有。”
他本身睡眠就是极浅,更不可能习惯睡觉时身边多出来一个人,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她又小心翼翼补充道,“什么都行。”
黑暗中,他缓缓睁开眼,黑眸中的晦色几乎已经与外面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确定要听?”他问。
唐轻歌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浑身发毛,仍然坚定点头:“嗯。”
燕骥的唇角勾起一抹奇怪的弧度,终于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孩子,出生在一个有着很多人的家里。他的母亲,是里面身份最为低微的妾室。那个家里,有着很多的女人和孩子。以至于这对母子,很快就被那个家里的男主人,忘在了脑后。”
“孩子的母亲很高兴,她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保全她和她孩子的性命。事实是,这只会让他们的活得更加艰难。果然,终于有一天,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带着无数的人,踏进那座小院里。在那个孩子的面前,母亲被奸/污至死。”
听到这里,唐轻歌呼吸一滞,已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得诡异,像是在谈及一件与他全然无关的事。在她的面前,他正在一点点地亲手揭开那块早已发了脓的伤疤。
“够了,燕骥,我不想听了。”
唐轻歌艰难地说出口,却又听见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既然开始了,哪有结束的道理?”
唐轻歌一时无言,又听见他继续道:“后来,那个孩子与母亲的尸首,共处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他亲手将已经腐烂的尸首,埋进了院里的那颗树下,才让她得以安息。那个孩子,不久后就被过继到了那位正室身旁。”
“她会先让他饿上个几天几夜,然后站在厨房的角落里,一遍一遍地看着厨师做菜。实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就让他去后院,后院里拴着一只同样挨了几天饿的狼狗。只有一碗剩饭,与狗抢食,就是他的常态。”
“有一次,他真的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个婢女,悄悄塞给他一个馒头,却被人发现了。婢女的手被活生生砍断,在他的面前,血尽而亡。”
“那天夜里,他就快要饿死时,偷跑去厨房偷吃的,却被一个打杂的厨子发现了。厨子要去喊人来,转身的时候,孩子拿起了案板上的刀。”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因为不熟练,被溅了满脸满身的血。那天夜里,他用厨房里的那把钝刀,将厨子的尸体剁成了块,扔进了后院的枯井里,直至腐烂成了泥,也没人发现。
“他不后悔,因为如果死的不是别人,就会是他。”
唐轻歌嗓子一紧,只觉得吐出的每个字的万分艰难。
原本,书上的文字距离她分外遥远。可现在,随着他的一字一句,一副生动又凄厉的画面已经在她眼前展开。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这就是他经历过的一切。
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说他是性情阴鹜残忍的暴君。
他尚是孩童之时,他们又可曾善待过他?
“后来呢?”她轻声问,尾音有些发颤。
他的嘴角浅浅地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语调云淡风轻:“后来?记不清了。有的或许没死干净,不过也快了。”
他只记起了这些,却已经足够她步入他的世界了。
鲜血,杀戮,仇恨,全部刻在了他的骨髓深处,永不会停歇。他得让她知道,如今在她身边的燕骥,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
她果然不出声了,像是被吓着了。
良久的沉默间,他的眸光更加晦暗阴翳,眼底零星的光就要熄灭。
他这样的人,只会叫人远远躲开。今日是他第一次将过往一切宣之于口,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亲手将伤口撕开,只想知道她的反应。
想知道,她会远离这片深渊,还是与他一起沉沦。
窗外,夜凉如水,月光莹白,一轮残月被笼罩于层层薄雾之间,飘渺而孤寂地立于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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