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
掀开墙上的壁画暗门,傅十九寻着声迹一步步向着地下走。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大师兄的声音带着哭腔,时不时发出阵阵呜咽,你何必害我至此?
阿弟,我怎么舍得害你?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亲人,师长,早就离我而去,我是迫不得已才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令人躁动的水声。
傅十九隐约意识到,师父并不是遇害。
好奇心驱使着他,一步步向前走。
看到榻上的大师兄哭的微微颤抖,双腿无力的耷拉在师父肩头,身上满是伤痕,拳头无力的一次次垂在师父心口,口中的咒骂声不断。
乖,把药喝了,喝了就不伤心了。
不喝大师兄并未说完,细口壶就先一步塞到了嘴里。
即便壶口戳的他直干呕,但汤药还是多少灌进去了一些。
傅十九没敢再看下去,自觉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出了内院,傅十九装作没进去过,怀疑人生的坐在墙角,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
师父和大师兄,不是情同手足吗。
手足之间,都会这样吗?
惶恐之间,傅十九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想起来小廿的模样。
小廿从小哪怕哭也是隐忍着的,要是因为被欺负,哭到轻颤傅十九没再想下去,突然,脑壳儿上砸上来了一个竹编球。
他反手抄起球,二话不说朝着师弟脑门上砸了回去,球不长眼睛你也不长?
见年幼的师弟被砸倒在地,傅十九才放心的收回了目光。
不一会儿,他看见内院的院门打开,师父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前。
十九,地上脏,刚给你裁的衣服,男人看见傅十九坐在地上,柔声提醒道,前几日你出门,京中又给了些缎了,有几匹月白色和浅水蓝的都留给你了,待会儿让哑妇给你送过去。
谢谢师父。傅十九爬起来,官府的差事解决完了,赏钱他们说会送到您这儿。我把二十师弟送到京郊才折回来的。
进来说吧。
傅十九跟着师父进了屋。
渐渐长大,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师父对他的态度愈发温柔。
大概是被大师兄耳濡目染吧,傅十九心想。
汇报任务的时候,傅十九察觉到师父一直紧蹙着眉,不断的喝着茶。
他没去多问,汇报完之后,便安安静静的坐着。
坐了好一会儿,傅十九余光里才看见男人放下了茶盏,似乎有话要说。
十九,有件事为师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迟疑许久,男人才开口道。
师父您说。傅十九赶忙接话。
这几日,你跟着账房先生多学习学习。把记账和师门内务都打理清楚,暂时不需要你出任务。男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凝重。
傅十九意识到师父的反常,连忙问道,怎么了?
他被捡回来,就被告知,有一日是要以杀人为生的。至于读书只是让他认字而已,正儿八经的书籍医书都是他背着师父拿小廿的钱偷偷买的。
有一天你大师兄走了,遥月门的事务可能就要给你打理。
大师兄走?
傅十九印象中,这几年,大师兄的腿早就不能动,他瞬间意识到,可能师父的意思是大师兄活不长。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傅十九慌了,先不说大师兄必会身体安康,即便是真师父还在,何谈将师门继承给我?
男人没接话,只是叹了口气,用手揉着太阳穴。
师父,您有什么烦心的,可讲与徒儿听,千万别一时冲动。傅十九见师父叹气,瞬间慌了。
师父把他捡回来的场景还清晰如昨。
当年那个男人意气风发,不为任何人间事动容。可无情冷血中偏偏含着一丝柔情,是他的救世主。
如今这个救他养他的师父为情所困,甚至有赴死之心,他怎么可能会不拦?
师父?
也是,忘了你并不想继承师门。弱冠之后,你想离开遥月门,认小二十为义弟出去独立生活,对吗?
心事被戳中,傅十九顿了一下。
师父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对了,果然,竹儿和小时候一样,心里瞒不住事,男人说到这儿苦涩的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大多数徒弟,最后都会展翅高飞,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师父,我没想过离开您。傅十九连忙反驳道。
反驳完,他赶忙换成跪姿,虔诚的将头伏在男人脚边,有师父捡我回来,养我长大,我才能活到今日。纵然和二十师弟一道长大,但情谊终究不及对您的感恩和爱戴,如若师父需要我留在师门,我便留在这儿,只是希望师父千万别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说完,傅十九又补充了一句,大师兄的腿,我会尽力去治,争取不让师父伤心。
第94章
十九,过两日随我南下。这次不是出行任务,不必带那么多暗器和行囊。
傅十九正在室外对着账本,身后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账本,转头,过两日南下?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前几日他刚收到师弟从京中寄来的书信,委托他下次上京的时候,从师门中多带些伤药,和他藏在屋顶瓦片下的私房钱。
一向对财物无欲无求的小廿突然开口要钱,傅十九第一反应就是师弟在王府里不好过,正准备这几日去探望,今日上午刚交上去申请外出的文书,下午,师父就说过两日带他南下。
嗯。男人没正面回答,只是肯定了傅十九的问题。
傅十九迟疑。
小二十是不是也给你写信了?说在王府举步维艰,月银被压榨的狠,手头紧到已经没办法维持监视任务的人脉打理和义肢维修?我已经联系京中的友人,下次他随主上上京时会多给他些钱财救济。
小廿也给师父写信了?
也是,有事优先求助于师父是应当的。虽然知道是应当的,但这种不是被唯一需要的失落感,足够挫减让傅十九上京探望的热情。
出于信任,他没再向师父求证,原来小廿已经和师父说了,我还以为他只和我一个人傅十九说到这儿尴尬的笑了一下,师父已经打点好就好,我还说过两日去看他一趟,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听到这句话,男人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傅十九自然没捕捉到,继续郁闷的看着账本。
明明以前小廿有事都是优先和他说的,迫不得已才会和师父讲,他一直以为,他比师父更得小廿信任。
那我先下山进城一趟,补些粮食日用,这两日师弟和师妹拜托你了。
师父放心。傅十九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送走了师父。
罢了,反正过几日要和师父一道南下,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但从师父不严肃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比较轻松的一趟行程。
入夜,师父还没回来,傅十九安排完师弟师妹们的晚训,才去了内院给大师兄端饭端药。
隔着帷幔,傅十九隐隐看见轮椅上的身影在书桌边上捣鼓着什么。
他没打扰,只是轻手轻脚放下托盘,径直退出。
还没走出内院的门,突然,屋内传来瓷碗落地的清脆声音。
傅十九回头,正好看见大师兄怒不可遏的用手臂清理着桌面上的一切,包括刚才端进去的汤药和饭食。
师兄?傅十九跑回去,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这是?
大师兄抬头,看见是傅十九,满是怒气的面容瞬间收敛,柔和的笑了笑,原来是小十九,还以为是傅兄来了。没什么事,不小心打翻,给你添麻烦了。
傅十九对这个不小心感到怀疑。
方才,他明明看见大师兄暴怒的把这些瓷器摔在地上。
他也没敢多问,自从大师兄彻底站不起来以后,虽然对待他们还是一如既往温柔,但沉闷了许多。
傅十九默不作声的出去找筐子,准备进来收拾。
可再一回来,正好看见大师兄手上手臂上鲜血淋漓,猩红色的液体顺着白皙的皮肤,一点一点滴在小药瓶之中。
师兄!傅十九赶忙上前阻拦,一把夺下大师兄手上的瓷碗碎片。
这是在做什么?傅十九看见师兄手上的划口还在冒血,赶忙找来纱布先止血,您这是
死灵香。需要以大量鲜血为引子,平日里傅兄看我看的严,不准许我接触任何尖锐的物品,大师兄说完,抬眼看了一下傅十九,别大惊小怪的,这点血对我而言没有影响,更不会危害生命。
傅十九这才松了口气。
死灵香是什么?
算是一种奇异秘术,用人血做成熏香,可以记录生平的经历,但代价是要用阳寿换取,所以被列为秘术。这也是傅兄不允许我制作的原因之一,怕我给死灵香注入的记忆太多,一命呜呼。
用阳寿换取?
傅十九听的有些怔。
他虽知道师父一向擅长这种奇门遁甲之术,但甚少传授与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东西。
不用担心,我的阳寿本就剩余不多,再分一点给死灵香也无所谓。
这么一说更担心了。
傅十九更倾向于大师兄是吓唬他的,毕竟现在看来,大师兄除了双腿不能行走,哪儿哪儿都健康。
沉默片刻,大师兄又一次问道,小十九,你十分敬爱师父,相信师父,对吗?
当然。师父养我长大,授我武功诗书。我早知师父在江湖中名声不好,可他到底是师父,对我好就是善人。
大师兄没说话,只是默默转回桌案,打开刚刚灌注鲜血的瓶子,从里面挖出来了一块香膏,放在小瓷盏里,给了傅十九。
傅十九不明所以,接过瓷盏。
死灵香,里面有我平生的一些事情,当然,大多事情和傅兄也有关。等到你以后,不是那么相信傅兄的时候,可以点燃来看看,大师兄说的有点迟疑,也不排除我在傅兄心里是个意外,只有我会受到这种生不如死的特殊待遇。收好它,别告诉傅兄我做成了死灵香,不然很多无辜的人要因此遭到屠杀。
师父对您当然是特别的,傅十九一头雾水的看着手上的香盒,大师兄的语气过于温和,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是在暗喻什么,还是出于对师父的独占欲,这么多年师父都很记挂您,出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望您,您
十九。
傅十九老实闭嘴。
收好它。等到不信任傅兄的时候,一定要点燃看看,求你了,十九。大师兄又重复道。
好。傅十九呆滞的回答道。
具体的燃香方法,大师兄又交代了一些,他记在心里。
和师父一道南下,还未至长江,傍晚在驿馆休息的时候,便收书信。
信中是一张讣告。
大师兄的讣告。
在驿站里,傅十九看着师父上一秒还喜笑颜开的说:阿弟肯主动给我写信了!
下一秒,拿着突如其来的讣告,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师,师父?傅十九看到了那张掉在桌子上的讣告,上面压着大师兄的血手印,还有一封遗书,以及某个师妹娟秀的字体记录着刺眼的死讯。
傅十九见师父没说话,拿起讣告,仔细的阅读。
死于寅时三刻,正是该起来晨训的时候,打开屋门,发现大师兄的轮椅摆在院门口的门槛前,人是爬出去的。果然,遥月门外很快就发现了腿部磨烂拖出来的长长血迹,顺着血迹,最终在遥月门的地界碑之外不到十米,发现了已经没呼吸的大师兄,腹部有野兽撕咬的痕迹,死状狰狞不堪,手中还握着一张大红色,婚书样式的纸张,但上面的字被血迹糊满,加上年久发霉,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他死也不愿意死在我身边男人扶着太阳穴,僵硬的嘀咕了一句。
傅十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大师兄,应该对师父很重要。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和恩怨情仇,但这么多年,他能感觉到师父十分珍视大师兄。
南下的事情先搁置吧,明日,明日我们回程。
傅十九点头。
定下了回程之后,他看着师父要了很多酒,一直一言不发的喝着。
面色苦涩,他从未见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如此失魂落魄。
可即便如此失魂落魄,也不肯倾诉一句话。
师父,别伤心了。大师兄他,可能只是不想让你看见伤心。傅十九突然想起来那盒死灵香,制香的时候,大师兄就说是阳寿换的。
当时他以为是玩笑话,可这才几天,大师兄就走了。
他他之前就一直念叨着自己阳寿将尽。说到这儿,傅十九戛然而止,他记得,大师兄交代过他,不能说出来死灵香的事情,否则他要遭殃,很多无辜的人也会被师父杀死。
不是的。阿弟他一直记恨我他当时双腿被下毒,还执意想和那位小姐私奔。结果被那小姐的娘家人一路追杀,我赶到救他的时候,只带了他走,并未带那小姐出逃。最后小姐被抓了回去,几月后嫁与一户地主,从此,他就记恨在心。即便后来认他为义弟,他时常还是会想起来这些陈年往事说到这儿,男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当时不带那位小姐走,只是因为他的腿被小姐的娘家人毒废了,先入为主觉得小姐一家都是这种货色,不想让他沾染上这种人。早知他会这么久念念不忘,当初就应该把那位小姐一道带出来,成全他们。
不是师父的错,傅十九连忙安慰道,说完,他看见师父又往杯中倒酒,别喝了,您已经喝了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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