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绛雪一直忍着自己的空虚感,此时忽听盛灵玉正在赶来,一时竟不知是什么心情:“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海棠也无奈:“陛下忽然发作,奴婢也没来得及啊,这不正要说嘛!”
康绛雪得了这话,正是得了些有力的安慰,眼见着平无奇看他疼得厉害忍不住拿着麻沸散过来,赶紧偏头,倔强喊道:“别别别,拿走拿走拿走!”
“平平再给个机会!”
开刀是不能轻易开刀的,他是真不想在没有无菌室的情况下剖腹产。
这么一折腾,便是将近两盏茶的时间,等这一波阵痛过去,康绛雪浑身湿透,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
小皇帝已是没有一点力气,眼睛都睁不开,话也说不动,只能哼哼。
海棠怕得不得了:“陛下,您要睡觉吗?……这个时候可不能睡啊。”
小皇帝小声虚弱道:“朕哪里睡得着,休息一会儿罢了。”
在此短暂的中场休息中,康绛雪身体疲累,内心却是格外清醒。
脑海因为疼痛而空空荡荡,他越发迫切地需要起盛灵玉来。
要是盛灵玉在这里就好了。
要是有他陪着……
康绛雪恍恍惚惚地想着,忽听见门外脚步错乱,有人急急赶来。
海棠惊喜的呼吸声和平无奇一声“盛大人”的呼声同时响起,康绛雪在吹过来的空气里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淡淡香气。
他来了?他赶来了?
康绛雪心脏一跳,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没等睁开眼睛,手便探索着伸出去。
很快,有人接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
是盛灵玉。
是他的玉郎。
康绛雪的心脏激烈跳动,他一时间竟有点想哭,缓缓睁开眼睛,正要说话,一滴汗珠正好从盛灵玉的发丝间滚落,滴到了小皇帝的枕头上。
盛灵玉满身都是汗水,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他一张不似凡人的面孔被打湿,整个人和小皇帝没差,都那般水淋淋。
他这样的人,不该看上去如此狼狈,康绛雪想要跟盛灵玉说“冷静些”,可话到嘴边,却被其他变动所吸引:“你哆嗦什么?”
小皇帝回握住盛灵玉的手,那只漂亮的手上传来的却是令人心痛的颤抖:“你在发抖。”
盛灵玉并没有回小皇帝的话,只沉声询问道:“疼吗?”
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地悠远,康绛雪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盛灵玉并没有坐在床沿,他双膝都在地上,乃是一进门就跪在了小皇帝的身边。
康绛雪望进盛灵玉的眼睛里,在里面看到了一层看不透的水光,仿佛此时此刻在受难的人不是小皇帝,而是眼前这个人。
康绛雪喉咙里忽然一阵干涩,不自觉地答道:“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如此下去自然还是不行,只怕再拖延会硬生生耽搁成难产。平无奇由着小皇帝尝试这一阵,最终还是定了心思,唤人让开空间,给小皇帝擦拭腹部。
平无奇道:“陛下别怕,这虽是最后的手段,但奴才绝不会拿陛下的性命冒险,陛下信我就是。”
平无奇如此说,康绛雪哪里还有拒绝的可能,他硬着头皮,应道:“……来吧,麻沸散拿来。”
盛灵玉离得最近,就在小皇帝的身边,看着平无奇持起锋利的薄刃短刀前来喂小皇帝喝药,身体一顿,忽然僵硬。
康绛雪正沉浸在终究还是要挨刀子的恐惧中,忽觉眼前一黑,盛灵玉的身躯挡在了他前面,隔开了平无奇的接触。
平无奇中途受阻,不由惊讶:“盛大人?”
盛灵玉背对着平无奇,眼睛直视着小皇帝,干涩出声:“阿雪……我们不要生了。”
到了这个份上,不生还要如何?说什么不生,听着又莽撞又任性,竟幼稚得完全不像是盛灵玉能说出来的言语。
然而康绛雪和盛灵玉离得极近,能清楚地看见盛灵玉的眼睛,他的目光里有着夜色一般的寂寥沉静,往更深处看去,更有一种令人不敢深究的偏执。
这是什么?
康绛雪隐隐察觉出了盛灵玉有些不对劲,不由得被那双眼睛晃得出了神,平无奇身为医者,却不能任事态就此发展,平无奇冷下声来,道:“盛大人,请您让开。”
盛灵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情况僵持起来。康绛雪被盛灵玉护在怀里,他竟是当真没有放开的意思。
可孩子怎么可能不生?康绛雪已经下定决心正面迎刀,他拍了拍盛灵玉的手臂,轻声道:“别胡闹,放开我。”
盛灵玉仍没有动作,他从进屋开始就没有停下的颤抖过渡到了小皇帝身上,康绛雪眉心一跳,到这时才忽然之间完全明白了盛灵玉的所思所想。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盛灵玉在恐惧,就像小皇帝迟迟不敢面对开刀一样,在恐惧。
盛灵玉那样一个连面对死亡都不会色变的男人,却因为小皇帝而这样地害怕,这样地脆弱,好像一阵风吹过,都能将现在的他轻易摧毁。
小皇帝扣紧盛灵玉的手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不断地重复,既说给盛灵玉听,也说给自己听:“没事的,我没事,我可是真龙天子,这种小劫难算得了什么?你等着瞧吧。”
话音刚落,康绛雪迎来了新的宫缩,他的身躯猛然一震,完全出乎意料,却不想让盛灵玉看到他死去活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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