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里,没有盛灵玉也没有陆巧,只有一张张带着愤怒和恐惧的面孔。
郑岚玉在前头带头骂道:乱臣贼子,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举兵造反,大逆不道,还敢妄想能得人心?呸,如你这般,血统不纯,来路不正,人人得而诛之,想做皇帝,痴心妄想!
杨惑微微眯起了眼,道:什么人?把他拉出来。
杨惑在朝堂之时,郑岚玉还没有被提拔,由是被郑岚玉骂了也不觉痛痒。
他正想拿这年轻人开刀来震慑众人,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老者响亮应声,跟着斥骂:不错,老臣活着一日,便一日不能同意宁王如此作为。陛下年轻气盛,不知深浅,自有忠臣良将辅佐,但若人人都似宁王一般,这天下安有宁日?万万不能开此先河,若宁王一意孤行,那老臣,只能以死明志!
话音落了,竟当场以头抢柱。周边的人赶紧去拦,那老者虽没当场撞死,却也磕得头破血流,颇为骇人。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张剪水的祖父,朝中的元老,长期保持中立的张国公。他平时从不多话,今日这番,却是不卑不亢起了头,带得周遭群情激奋,断了杨惑劝服百官的可能。
杨惑一阵头痛,脸色当场便黑了下来。
没逮到盛灵玉,他已经留下很大的隐患,不想到了这会儿,竟还有这么一出等着他。
以往朝中几经变动,从不见哪个朝臣对小皇帝忠贞不二,此时此刻却忽然统一战线,不肯认可他进宫接管朝政,若说这其中没有盛灵玉的指使,杨惑绝计不肯相信。
盛灵玉,盛灵玉,当初没能将他早早除掉,今日果然逼得自己步步后退,举步维艰。
要是没有盛灵玉处处作梗,他早就杨惑心烦意乱,再看不下去,留下这朝中乱象,甩袖离去。
到门口时,他揽住进殿不久的小皇帝,一同向外走。康绛雪觉得不适,冷声道:别碰我。
杨惑微顿,却是低头定定看着小皇帝: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伏低做小,乖顺一点。
康绛雪并不在乎,还是拒绝杨惑的触碰:我说了别碰我,有时间不如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满头大包。
小皇帝话有所指,说的分明就是刚才的那场笑话。杨惑沉默,眼神一点点变冷。
他如今已经完全失去了装模作样的兴趣,暴露出自己异常冷漠的一面,让他不快的,他一点都不想忍。
杨惑忽然伸出手去搂小皇帝的腰,手罩住小皇帝的腹部,淡淡又强势道:听话点,对你没有坏处。
康绛雪没来得及作声,肚子上便受到一阵按压。
那阵按压带给他的不只疼痛,还有强烈的受威胁的恐惧。他用力拨开杨惑的手,眼睛微微瞪大,注视着杨惑。
杨惑看着小皇帝警惕又抗拒的反应,倒是满意起来:你早该如此,没了盛灵玉,你还有谁可以依靠?
事到如今,你还能待在陆巧身边?他现在怕是等不及要打掉你肚子里的孽种,就等着给你奉上一碗汤药。杨荧,看看清楚,你现在只有我了。
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笼中鸟生来就是被用来赏玩的,硬被捧着只会遭人觊觎,所以,装也装得乖一点,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对你做什么都给我好好受着,你跟着我,才能活得最舒服,最长久,知道吗?
第162章
康绛雪的心里闪过强烈的不适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紧绷的神情。
他刚刚穿过来的那一段时间,确实时常想着苟一天是一天,千千万万不要得罪杨惑,对他而言那个时候顺从杨惑的心意小意讨好或许并不难,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小皇帝早已在和盛灵玉的相互陪伴下改变了人生轨迹,改变了认知和心境。
叫康绛雪此刻对杨惑恭恭敬敬乖巧听话,他真的做不到。
不过有一点他承认杨惑说得对此时此刻,惹急了杨惑对他并没有好处,由是小皇帝再三忍耐,强转过头,不再顶嘴,不再看杨惑。
这样类似于示弱的举动某种程度上很符合小皇帝的作风,杨惑便也不计较,转了话题:之前说过的诏书,去写给我。
诏书便是小皇帝的亲笔退位诏书,之前和苻红浪谋逆时杨惑不屑一顾,如今却是用得上了。康绛雪有些想嘲讽两句,到底忍住没提,只道:给你写了,我能得到什么?
杨惑听得嗤笑:你现在得到的还不够多吗?
这话简直可笑,康绛雪冷笑问:我得到什么了?他抬起脚,镣铐叮当作响。
杨惑反问道:陛下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明明是我的阶下囚,可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这还不够吗?
康绛雪哑然,一时觉得这话里既充满威胁又充满嘲讽,然而话已经说到这里,显然不会得到杨惑一丁点让步,小皇帝索性不再说话,转过头去。
这之后,杨惑叫人暂且将他安置下来,地点不在正阳宫,也不在小皇帝熟悉的区域,是个较为偏僻的不知名小宫殿,除了看守的人,周围了无人迹。
康绛雪在殿内写了诏书,丢在一旁,并没有什么不舍和犹豫。
此时此刻,他是痛快地写还是痛苦地写没有分别,杨惑已经坐在了龙椅上,人人都清楚,这种发展在所难免。
小皇帝不在意这道诏书,只在意不知道目前处境的盛灵玉。
他很惦记长乐、平无奇和盛灵犀,不过康绛雪知道,只要有盛灵玉在,他一定会护他们周全。
长乐他们都会没事的
相比之下,倒是还在陆巧手里的海棠可能会过得不好些。
陆巧,想起这个名字,康绛雪头脑又是一阵闷痛。他捂住肚子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胃口依然不佳,倒是身体因为紧张时常感到心悸不安。
杨惑说得不错,以陆巧的性格,他不会放着小皇帝不管,纵是一时半刻没露面,有时间了也一定会对这个孩子不利。
他怎么可能容得下盛灵玉的孩子?
不知道陆巧什么时候会找过来,康绛雪心怀担忧等了些许时日,他想的不错,这日傍晚,天刚刚擦黑,陆巧便闯进了庭院之内。
康绛雪从短暂的睡眠中被惊醒,刚一醒来就被陆巧从床上揪了起来。
陆巧来得匆忙,衣衫上还有着已经干涸的深色血迹,见了小皇帝,第一句话便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谁让你走的?
陆巧的声音似冷漠,又似恼怒,不好分辨,但康绛雪隐隐感觉这话问的其实不是他,而是没有知会过就把小皇帝带到这里的另一个人。
康绛雪被拖下床,忙乱之中挣扎起来。
陆巧的眉宇间阴沉一片,一受到反抗,动作就更没有怜惜之感,越发粗鲁起来。
起来!陆巧用力箍住小皇帝的腰,手臂一举将康绛雪扛在肩上,他的肩膀坚硬,小皇帝一下子被硌得发出声音:等等!陆巧,我疼。
陆巧冷笑:你在我的面前,还有脸面喊疼?待看清小皇帝喊疼的原因是肚子,他更不留情面,疼才好,你就该受着。
康绛雪说不出什么,痛之外视野也跟着摇晃。陆巧扛着他大步踏出门,转眼就到了殿外。
陆巧:又不吭声了?
康绛雪不舒服,只能靠自己尽量放松腹部的肌肉才能得以喘息,他的余光看到陆巧行过之处,周围的人似拦未拦,十分忌讳,他忍不住道:你不该帮杨惑攻城。
陆巧想来没想到小皇帝会说这个,也不想听小皇帝说这个,冷笑以对。
康绛雪再次道:杨惑心思太重,你斗不过他的。
陆巧顿了下,好几秒后开口:杨荧,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谁都比不上?
康绛雪顿时失语,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可细想之下,这些只言片语在陆巧听来竟真的只有这种诛心之意。小皇帝只能沉默,这分秒之中,陆巧带着他到了门口,康绛雪不敢想象陆巧要将他带去哪里,做些什么。
便是这时,周遭那些侍卫忽然统一涌了上来,挡住了陆巧的路。
陆巧瞬间暴怒,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挡我的路?!
侍卫们严阵以待,虽遭到叱骂,但并没有就此让开。
很快,陆巧感知到了什么,皱眉看过去,层叠的侍卫慢慢散去,露出杨惑的身影。
这个杂种陆巧心中冷然一片,所有的怒火和恨意都在脑中叫嚣,急切地想要找到出口。
他自开始攻城之后一刻未歇,刚回来就听闻小皇帝被杨惑带走,好不容易找到小皇帝,还没跟杨惑算账,杨惑竟又惹到他头上。
陆巧道:我没找你,你还敢拦我?
杨惑脸上只有淡漠和冷静,面对陆巧浓浓的憎恶和反感,他言简意赅:把人留这里,陆侯随时可以回府休息。
陆巧怒极反笑:把人留给你?凭什么?
杨惑道:他对我还有用。
陆巧:我管你有用没用,他在哪里由我来定,你有什么资格
话音未落,杨惑已是不想再听下去,他很突然地问陆巧道:朝中官员的家眷都在我手里,陆侯爷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巧微顿。
杨惑便又慢慢道:这两日陆侯爷处事劳累,可有派人去确认陆老侯爷和侯夫人如今在何处?
陆巧瞬间息声,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震怒和仇恨:你竟敢
杨惑道:我为何不敢?
一阵沉默,空气被拉扯得似乎能叫人窒息一般。康绛雪在陆巧的肩头,感觉到陆巧的身体就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差一点点就要爆发。
然而陆巧最后却是忍住了,他在很短的时间里重新稳住思绪,道:你以为没了我,永州的军队就能听你的?
杨惑摇头,应道:自是不敢想得这么简单,所以烦请陆侯爷交出兵符,近日先回府谢客几日。
这便是皇宫刚刚被破,杨惑就缴了陆巧的兵权,前后只有一日,形势就这么轻易地变化翻转了。
陆巧问:我爹娘在哪里?
杨惑不答,只道:把人放下。
阴郁的神情在陆巧脸上出现又消失,几秒的沉默中,陆巧的人、杨惑的人,双方都在无声中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最终,小皇帝的腹部一松,人被陆巧放了下来,落地的瞬间,有人自身后拉了他一把,拽住他迅速脱离了陆巧的控制范围。
陆巧的视线扫过来,目光中含着无尽的恨意。
但时间很短,杨惑便将那视线引到自己身上,冷声赶人道:请。
陆巧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杨惑,你个杂种,你早晚会死在我手上。
杨惑顿了顿,本已经侧身让路的动作忽然止住,他的目光落在陆巧的脸上,神情间露出一种很奇妙的审视感。
少顷,杨惑道:陆侯爷,你从以前开始好像就特别讨厌本王。
陆巧不接话,杨惑毫不在意,继续道:其实我也是,从以前开始,本王就特别讨厌你,盛灵玉或许只是个无趣之人,而你你就是一条疯狗。
你觉得疯狗应该怎么处置才好?我觉得,只适合被打死了事。
陆巧像是即将破口大骂,但在他开口之前,杨惑话音一转,道: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便不叫陆侯爷脱鞋再走了。
陆巧的腿曾经被盛灵玉打断落了旧疾,脱下鞋子走路的话会一瘸一拐,杨惑如此言说,是针对陆巧平日里最痛恨最难忍的事进行的一种侮辱。
陆巧双眸赤红,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看着都更加可怕。
一直到陆巧真的带人离去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康绛雪才敢相信,脾性暴烈如陆巧,竟真的忍受住了这份羞辱和挑衅。
陆巧走了,杨惑尚未离去。
他好似在验证之前小皇帝只有他了小皇帝只能受他庇护这番言论,观察了好一阵康绛雪的神情。
见小皇帝望着陆巧的背影发呆,杨惑问道:难不成陛下觉得我过分了?
康绛雪和他对视,却是摇头:我反倒是觉得,你大概没有我想的那么胜券在握。
杨惑忽然沉默。
小皇帝道:如果你真的有足够的把握,现在就杀了陆巧不是更好?
杨惑没有应声,不多时,他哂笑一声,扭头去了。
这番风波过后,康绛雪在这座小宫殿里又住了七八日。
他没再见到陆巧,只偶尔看到杨惑,次数不多,但能明显地感觉到杨惑的心情不佳,似乎一日复一日地焦头烂额。
那道退位诏书写完翌日就在皇城中被颁发了下去,然而至今没什么响应。
杨惑正着力准备登基典礼一事,然而颇为可笑的是,在原剧情中众望所归的杨惑在这会儿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这种反对不只来自朝中的文武大臣,也来自民间的百姓,他们异口同声不予承认,杨惑登基一事甚至到了口诛笔伐、人人叱骂的程度。
所谓百姓,谁会真的在意皇帝姓甚名谁,不过是苟且偷生的墙头草罢了,只怕是有人在恶意引导他们与我作对,可这群臣子杨惑神色凝重,万分不快。
盛灵玉退出皇宫,留给他的是一个完全停摆、非议沸腾的朝廷,反抗性太过,竟让他无从下手,想接手政事却处处受阻,拖的时间越长,越叫旁人看着觉得他无能。
反反复复,恶性循环。
除此之外,盛灵玉亦是杨惑日夜担心的隐患。
他时刻提防着盛灵玉卷土重来,偏盛灵玉一连数日都没有动静,又让他殚精竭虑地思考盛灵玉为什么不来,在谋划些什么。
如此,康绛雪瞧见杨惑的时间日渐增多。
杨惑时不时会到小皇帝面前小坐,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再过几日,他又开始时常出神发呆,回神之后,冷不丁地问小皇帝:你在我的手里,盛灵玉竟也能安心,你说,若我像苻红浪一般将你吊在墙上,他会不会马上现身?
第163章
如果是盛灵玉,小皇帝有任何危险,他自然是会来的。
可偏偏矛盾的是,杨惑和苻红浪还有些不同,他并不会用明显的方式来伤害小皇帝,这并不是因为什么私情,而是正如那道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的退位诏书杨惑始终抓着一块名为皇族正统的遮羞布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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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行,朕不可(穿越)——艳归康(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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