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地拍拍她的肩,目光又落在手中的设计图上:“看得出来,你已经着力于在自己设计中贯穿一脉相承的风格,但努力尚无成效。”
叶深深默然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乎在期待他指引自己以后的道路。
“其实,我后来想了想,我当时对你所说的,可能是不正确的。”但努曼先生只是指着窗外的池塘,说,“你看,一片两片的睡莲叶,聚集成了一池睡莲,变成了莫奈笔下的景致。每一片叶子和每一片花,在水面上看起来是毫不相干而独立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虽然都各不相同,但最终它们其实都扎根于同一片水域之中,从同样的根基上生长繁衍而出。而你,就是隐藏在水下创造这些花与叶子的伟大造物主。”
叶深深若有所思,喃喃重复着努曼先生的话:“隐藏在水下的……造物主?”
努曼先生点头:“对,不曾露面,却始终自如地掌控着你手中诞生的每一件作品的气韵与风格,只要你没有变,那么,你所创造的所有东西,都将属于你一个人,带着你的痕迹烙印,永不磨灭,无人可侵犯。”
叶深深若有所思,目光中似有灵光闪过,可想了半天,却急切中终究无法抓住。
“深深,你已经是顶尖的设计师了,只是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内藏的一切。只要你能将它挖掘出来,并掌控自如,你将来所能到达的境界,将令我都为你仰望赞叹。”
七月的法国乡村郊道,叶深深开车从小山坡边经过。
天空蓝得高不可攀,大团的云朵蒸腾在灼热的空气之中;远远近近的丘陵上,偶尔伶仃地站立着几棵孤树;杂草荒芜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艳丽花朵反射着日光;路边的树上,细碎的叶子遮不住臃肿的枝条,一棵棵自由生长的树无姿无态散漫地生长着。
叶深深默然停下了车,打开车门站在路边,慢慢走到了道旁的杂草之中。
这是莫奈、塞尚与雷诺阿的世界。夏日悠长的风正从高低起伏的平原尽头缓缓卷来,浓厚杂乱的花草在风中波浪一般高低起伏,花叶的摩擦声在耳边仿佛永不止息。
叶深深的裙角被风高高扬起,杂乱的草叶刺痛了她赤裸的小腿。然而叶深深仿佛并未察觉,依然一步步向内走去。
她抬头望着面前这个色彩过分鲜明繁杂的世界,定定地看着,直到眼睛刺痛流下眼泪,才紧紧闭上眼。
这是她眼中的世界,这是她的人生。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和她走过同样的路,也没有任何人在此刻和她看到同样的风景,更没有人的心里,掀起和她一样的波澜。
她的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响着努曼先生对她所说的话。
掌控你手中诞生的每一件作品的气韵与风格……你所创造的所有东西,都将属于你一个人……永不磨灭,无人可侵犯……“我的风格……这一路走来,我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创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最终贯穿了自己作品的气韵风格,究竟是什么呢?”
这是努曼先生无法教给她的,也是顾成殊无法帮助她的。
这是她的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入侵,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人能影响。
唯有她孤独一个人跋涉,不顾一切地前进,不计一切地成长。
唯一能帮她坚持下去的,只有强大的心。
而漫山遍野的风,凌乱充斥于她的心中,轰鸣不已,久久回荡。
叶深深在煎熬之中挣扎着企图前进,却并未得到最终的进展。
而顾成殊的工作则卓有成效得多。短短数日过去,在服装业根基庞大的HDI损失惨重。
从纺织原料开始,进而波及到下属基础生产商,连锁反应迅速侵袭到上游产业。拥有自己产业链的品牌还好,但像Element.c这样没有自己的工厂而严重依赖HDI下属其他生产商的公司,几乎是日复一日狂跌不止,从第三日开始便取代了Pulitzer成为本次股灾的最大受害者。
即使与HDI有投资交集的安诺特集团,一开始为了自身利益而有意愿与他们同进退,但在不日发现自己很可能会引火烧身之后,立即明哲保身退出了这场战役。
沈暨大松了一口气,没有了艾戈紧盯的目光,他感觉心里最大的负担终于卸下了。他抽了个空,赶紧跑去找叶深深会面,见面的时刻却被叶深深的模样吓得差点不敢进门。
“你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沈暨望着脸色如同死灰、脸颊和双眼凹陷得不成人样的叶深深,大吸冷气。
在家里窝了好几天萎靡不振的叶深深,连他的面容都看不太清,只能晕眩地靠在门框上,说:“我……昨晚通宵画图来着。”
“你这哪是昨晚?你这明明是好几天不眠不休的模样了吧!”沈暨不敢置信,“深深,明明我们现在大获成功了,为什么你看起来比Element.c的那些股东还要难看?”
叶深深感觉全身无力,跌跌撞撞回到沙发虚弱地趴在上面,低声说:“我不知道……”
“你还在纠结自己设计的事情吗?”沈暨担忧又无奈,在她身边坐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这种事情急不来,这是天分和才华碰撞后发生化学反应的事情,哪有你憋着着急,就能上升到你目标的道理呢?”
叶深深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目光木然地盯着墙壁:“天生的……所以我天生没有薇拉那样的才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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