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打算节外生枝,抽回手擦去指尖沾上的泥污,笑道:“既然少主可以做主,某也就放心了。”
张温搭着眼,温润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先生此来,不会是专程和某论这棵树的吧?”
李隐舟铺垫了半晌,不再客气,坦然地颔首:“某想向少主借些药材和半仓粮。”
半仓粮对于张家这样的豪族而言,说不上多,但也绝不算少,要知鲁肃当年富甲一方,也仅存了三仓粮。
张温笑容淡了淡:“先生张口就要半仓粮,未免有些为难温了。天降暴雨,粮仓受损,里头可用的粮食本来就所剩无几,若全匀给了先生,恐怕家中老小皆有怨言。”
李隐舟好歹和陆家交好数年,这些大族的家底在他心里还是有个数的,张温如此推诿倒未必是因为吝啬半仓粮食,只是不敢贸然顶在矛盾前线开这个头。
他也不为难,十分爽快地打了个折:“那五百石呢?”
五百石,不多不少,正是鲁肃这种等级的高阶武官小半年该得的俸禄,比起半仓又不足十中之一。
若说五百石都拿不出来,未免折煞了世家的脸面。
张温刚点一点头,忽觉出哪里不对劲——他什么时候答应了李先生要借粮?
可对方那感激的笑容已经摆了出来,再翻脸否认刚才的点头,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五百石,以私交为由借出去似乎也不为过。
他忖度片刻,对上那双狡黠又明润的眼,泛起无奈的笑:“李先生可要记得还我。”
……
屋内,一局终了,白子又胜。
张允将满盘落子一推,无奈大笑一声:“老夫输了!”
他的目光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转向庭中,见那原本参天的树折了半截,不由叹气:“依你看,这李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对坐的客人抬手将棋子一粒一粒捡回棋笥中,淡淡道:“他是想告诉您和少主,孙氏手腕固然毒辣,可如今其坐断江东,世家不得不仰之鼻息。如今远有北原曹操不定何时卷土重来,近有蜀中诸雄虎视眈眈,孙家是世家心头的一根刺,却也是挡箭牌。您若不出手相帮,日后殃及池鱼,再想保全就没有机会了。”
唇亡齿寒,如是而已。
张允不由扼腕深叹:“若似以往陆康公在时,岂容此等宵小放肆?而今顾雍顾公领衔会稽,陆伯言远在海昌,这两家不开金口,我们余下诸家皆无其当日权柄,不能轻易开这个头啊。”
说到底,世家已经被孙氏暗中清剿过一回,破裂的信任很难修复,尤其是他们这些原本未曾妄动的世家,也受到无妄之灾,实打实被牵累下去,颓丧至今。
如今天灾当头,或许是重修旧好的时候了。
那客人盖上棋笥的盖,反将最后那枚张温捡回来的棋子掂在掌心仔细把玩着,许久,方道:“李先生和陆顾二家少主交好,他既先来疏通,张公可以早做决断了。”
张允看了看外头的树,又遥遥瞟着天边的云,不知作何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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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李隐舟才带着五百石粮打道回府。
这事办得悄无声息,粮食装在麸皮底下看上去和应急的粮食没什么分别,知道此事的也唯有他和张机二人。
“你还真借到了?”张机不由咋舌,鲁夫人借粮好歹还仗着鲁肃曾经的施恩,他家徒弟空口白舌就骗来真金白银的粮食了?
李隐舟含笑不语。
若是一张口就借五百石的粮食,张温肯定另有说辞推脱,先借半仓,再打个天大的折,看上去就像各退一步,不仅其原来的借口不能用,心理上也容易接受得多。
折中大法实在是百试不爽。
这点小聪明能奏效,一来是因为张温再怎么老练精明,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不到的少年,这些市侩的伎俩他未必见识过;二则这五百石粮对大族而言的确不痛不痒,恐怕他也未曾深思;三则自己多少仗着和陆顾两家的交情,这点面子还是值些钱的。
张机一见这笑就知不妙。
小兔崽子又在算计别人家底了。
他下意识地想拦住:“既然借来了,还是送给朱治太守以他的名义发下去,省的怀璧其罪,惹祸上门。”
李隐舟掐着手指无声息地算了半响,按住张机欲动的手,笑道:“师傅别急。”
三日后,张府。
张允手中正推着棋,听到消息时差点没把案掀开:“你说多少?!”
回报的老奴看了看老主人惊恐的脸色,又瞧了瞧少主微蹙的眉,战战兢兢道:“朱太守说,说少主借了半仓粮,实在是少年豪杰……他要亲自登门来谢。”
张允忍不住看向张温。
张温沉着眼,半晌不语。
五百石,怎么翻出的半仓?
第106章
“什么?”朱治刚牵了马, 压在马鞭上的虎口克制不住突突跳动,“你说张允只给了两千石?”
实则两千石都没有。
等到这一刻,李隐舟这才把实情吐露出来。
拜访完张温后, 他基本已经摸清了眼下世家的态度。
孙权已经坐断江东, 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可劫后的世家紧密抱团,谁也不敢妄有举动, 既恐孙权翻脸过河拆桥,又怕成为叛徒被其余诸家怀恨,再兼前线战况明晦不定,索性关起门来装聋作哑,等一个时机成熟再跟着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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