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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得这个儿子,不喜也喜,九哥夫妇与郦家拜别,却是泪洒当场。于玉姐,是丢了个舒适婆家,往与两宫角力,固不怕,心实不喜,亲爹洪谦之仕途眼见要绝,更是心痛。于九哥,却是与亲生父母礼法永隔,悲从中来。最难过是众人皆道你占了天大的便宜,再说难过便是你矫qíng。纵以玉姐之辩才无碍,也不能直说了心中难过。
    移宫之日,两人往拜官家,官家感叹:常以汝为吾家麒麟儿,恨不能是我儿子,今日竟真个做了父子。你不开心么?
    九哥道:国家有难,固不敢辞,然如此我将失母。官亦失子,两两相对,不亦悲乎?且,将膺重责,敢不恭谨?官家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既已伤过心,便不要重蹈覆辙,你我父子,理当同心。九哥躬身道:敢不从命!
    官家又说玉姐:你很好,若有人不好,可便宜行事。
    第80章 jiāo锋
    chūn已老,池畔柳依依。
    石渠书院chūn日景致委实不坏,诸学子来此不过区区两月余,有些个还是将将投入门下的,却闲时好动个手儿,譬如将几块怪石挪挪地方儿,意境便与匠人堆砌全然不同了。有些这个人在,哪用多久,书院还是那间书院,格局还是那个格局,周围细微之处已改了不少,于读书人而言,确是顺眼许多。
    洪谦便是在这里与梁宿漫步闲谈的,两个于今都是忙人儿,似今日这般看似惬意的时候儿委实不多,这散步的功夫,都是硬挤了来的。梁宿宰相,自是忙的,洪谦之忙在于新贵。几多人羡其好运来?未显之时便结姻宗室之家,及第后女婿又去做了太子。过继之事,于九哥而言是抛别亲生父母,于洪家而言,闺女还是自家闺女。又,因女为太子妃,赐爵北乡侯,妻为郡夫人,官家赐宅居住。
    这里头,又有讲究。赐宅分两等,一等乃是永为家业,除非犯下大罪籍没家产,否则便可传与子孙,这等赐宅到如今已是极少了,唯有国戚、有大功之臣不可得。另一等却是赐与暂住之意,是要收回的,譬如赐与苏先生的宅子,又或梁宿现下居住的宅子。盖因京中地贵,人又多,总不好叫新晋的宰相住到城外头去罢?!官家手中便备些个宅子,专为不收房租好借与大臣们住的,能得这等赐宅,也是一份荣耀了。
    爵也分两等,一是传与后人的,一是止于自身的。若梁宿等职官,也可得赐爵,爵位或颇高,却是无法传与子孙,子孙之受益不过在于荫封而已。至如宗室、开国勋贵、外戚等所得之爵,却是可传与后人的,只是本朝家法,却是降等而袭。中间或有功劳,或有内qíng,方由官家施恩,政事堂议定,颁旨许他家此次不须降等也仅限此一次,下一回若无旁qíng,也是要降等的。
    洪谦这门亲事,也算是赚了。何况他夫妇品级既升,名下限田额数便多,可有更多不须缴税的家业了。
    梁宿却不这般想,他心里,洪谦隐隐也是与自己亲近的,观洪谦行事,既不拘泥又有手段,看似狠辣,却又留些余地,心中自有一杆秤。固非世人所谓高洁君子,却也不是小人,又有gān材,这等人,才最适合持国秉政。照梁宿看,好生栽培他,一是为国储材,二也是为自家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哪料晴天来了个霹雳!九哥此人,也是梁宿默许了的,官家要立他时,梁宿也未曾拦着,是以深觉对洪谦不起。然则木已成舟,东宫总比洪谦重要,九哥看似个坚毅之人,也只好对不起洪谦了。梁宿思之再三,还是觑了个空来,与洪谦谈上一谈。
    梁宿眼里,洪谦怕是已想明此节,否则断不会无故多往书院里跑,想洪谦是打着储材的主意。退居书院教书之事,洪谦固不及苏正与一gān老儒,好歹也是进士传胪,此事他也做得。然梁宿却不觉此是洪谦现下该做之事,是以要提点他一二一。
    洪谦是个知qíng识趣的人,梁宿面前,他既是晚辈又是下属,便先开口说话:相公难得有一日闲,却愁眉不展,公有何忧?
    梁宿道:特为君忧。
    洪谦与他目光一碰,一老一少两个都是心思通透这人,洪谦也不与他打机锋,笑道:天下户口几千万,每岁进学者无算,每试进士数以百计,又有几人可为相?梁宿道:你不同。洪谦正色道:谦本北地孤魂,江州赘婿,得有今日,有何可怨?昔日北地流亡,江州入赘,从未思踏入京城。只因机缘巧合遇着苏师,方有今日,可见有些个事,实是天注定。违命不祥。
    梁宿叹道:却是可惜。观你之意,是要归老山林,教书育人,也好留个清名,为子孙长远计了?洪谦颔首,算是默认。梁宿道:还不是时候儿,我将进言官家,调你往国子监去做个司业。
    这司业乃是国子监副职,仅次于祭酒,位从四品,洪谦资历,做祭酒有些儿不足,因其进士出身,做个司业,有梁宿举荐,又有目下形势,却是行得。彼时国子监,收的乃是七品官以上家中弟子,位高者多是挂名,许多人不往这处听课,却是掌天下学校,凡太学、国子学、武学、律学、小学、州县学等训导学生、荐送学生应举、修建校舍、画三礼图、绘圣贤像、建阁藏书、皇帝视察学校,皆属其主持筹办。监内设三案,各管钱粮籍册、考试、杂务。
    真正读书育人的地方儿,却是太学。是以太学生数以千计,国子监生仅寥寥二、三百人。
    梁宿笑了:朝中谁人无个亲朋故旧?若皆冠以结党之名,是亲也不敢结、学生也不敢收,世间无人矣!你越畏缩,倒越显得像那个样子了。切记张弛有度。
    洪谦肃容受教。
    梁宿道:你还年轻。识进退便好。你目光长远,非是那等鼠目寸光、倚仗后宫之辈可比,愿有始有终、持之以恒。外戚之家,名声最是要紧。不沾政事也是不碍的,只要名声好,子孙自可进身。
    次后,梁宿果表请以洪谦为国子监司业,官家因问何故。梁宿道:洪谦之女既为东宫妃,许多事qíng他便不好去做,不如及早与他寻个去处。官家方忆起这外戚为官限制的旧例来,惋惜一回,便依了梁宿。
    这消息传入玉姐耳中时,玉姐正与九哥两个看着宫正[2]唤了宦官来打人,打的却是皇后先时赐下的妙龄宫女。
    事qíng却须从头说起。
    玉姐九哥新婚夫妇,入宫之前与郦氏夫妇拜别,郦玉堂嘱以:孝奉官家,善事两宫。申氏叮嘱的便要多得多,恨不得常住在九哥院里,想起甚来便叮嘱两句。因玉姐平日做为,申氏甚是护着她,她的心里,总要夫妻一心,其事方偕,平日里教导几个儿子,也是说:人家一个小娘子,孤身到这家里来,所倚者唯有你一个,不好没了良心叫人过得不好。
    她对玉姐尤好,又玉姐自过门来,事她益亲近爱敬,她自要为玉姐张目。有这样一个亲近自己的儿媳妇,申氏方能放心九哥往那宫里周旋。不得不多叮嘱九哥,叫他善待九娘。
    九哥恭敬应了,此事不消申氏说,他也是晓得的。满宫都是生人,连那自幼用惯了的书童儿也因是外男,想贴身带着,也须得净了身,九哥又不忍,且书童儿年纪不小了,净身也不知能不能熬过来。算来算去,便只有玉姐是他亲近之人了。申氏与了玉姐青柳、碧桃两个,也是思量过了的,二女容貌寻常,她为的就是不叫玉姐心里不痛快。玉姐做了初一,她便要做十五。哪家个傻婆婆嫌儿子家里太顺遂呢?
    又因入宫,申氏不免将先前教导头几个儿子的话之外又额外添了些儿:你几个哥哥,我都叫他们少与婢子厮混,又伤身、又伤名,又不利家(费钱)。你这里,到了那处去,我便不好管了,却还是一般的嘱咐。外头民宅有个庶子或去子留母,或不入族谱,主母纵心里一时不快,只要主人家把持得住,也不算太麻烦。宫里头看那齐王与孝愍太子,纵齐王不争,还有人推他哩。世间最不缺小人,为求个拥立之功,无所不用其极。你想齐哀王宁可与王妃先生三女,也不肯要一个庶出,忍到世子降世,又是为了个甚?我想你去那处,慈宫还有手段要对你,便如当初将淑妃与官家一般,你要把持得住。否则叫人算计了去,我就是死了,也难闭眼。
    九哥心中大恸,忍泪道:儿记下了。他本就无此心,是以不惊,却感于申氏一片爱护之意,思此慈母日后不得亲近,不禁泪如雨下。
    申氏又说九哥:九娘极好,人又聪慧,又识大体知进退,她嫁与你,便依附于你,最是能与你一心的人。她入了门,便将自身jiāo与你了,人做初一,你做十五,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不能单指哪一个出力。对她好些儿,两人jiāo心,于你也有益。
    九哥道:娘,我醒得。
    申氏道:你知道个甚来?去了那处,你好倚着谁来?东宫不设常官,官家要早有用,就不至儿子死绝了要过继你,两宫眼看要吃人,我怎能放心?你们相依为命,休叫人离间了,我还好少夜间惊醒几回!
    九哥方慎重应命。申氏道:休多心。不是娘偏疼她,我虽疼她,难道能漫过你去?实是为你好来。从来要家业安宁,做婆婆的便不可生事。想你岳母与九娘说话,也要向着你。
    这头玉姐也不曾闲着,密央了申氏来裁些个月白、葱白、藏青色的衣衫,做些布衣布鞋。非特她与九哥两个做,连同预备要带进宫的使女们,皆做了些沉色衣裳。申氏因问何故。玉姐道:九哥现于孝愍太子、赵隐王等为族兄弟,服期早过。过继入宫,则为兄弟,尚在齐衰期,为礼故也。无论有没有人提醒着,咱自备了,是咱不失礼。
    申氏愈发觉着这个儿媳妇娶得可意。九哥是去做太子的,一举一动,无数双眼睛盯着,尤其是慈宫里那一双,但有疏忽,便能做成大罪过。有玉姐这等周到人儿在身侧,申氏放心不少。玉姐又说:只恐这也是一关,且休声张,也好看看众人心意。这本是人尽皆知的道理,说与不说,却是各人心意了。晓得各人心意,咱才好有应对。否则一入宫门深似海,两眼一抹黑的,也不好辨个好歹。申氏深以为然。
    玉姐又将此言说与九哥:你那处,连书童儿这些个人都不好带哩,也好看看哪些个真心、哪些个假意,哪些个用心、哪些个胡混。九哥道:还是大姐想得周到。玉姐道:却是我拖累你哩,慈宫原与你无隙,是我一语未毕,却叫九哥皱眉掩了口儿:我不知可与那等乱国妇人有甚亲近之处。玉姐脸上一红,两片唇轻轻颤着,拂着九哥自掌心一路痒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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