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人说他不学好,又有苏长贞这狗拿耗子的参他,平白为他扬了名,人家扬名是扬好名,他扬名是扬恶名。朱沛心下不服,也气恼,却堵不得人的嘴。
往后忽有一日,朱沛起意要往外头打猎来,却再也不曾回来。不多时,段氏便领回个丫头来,说是朱沛收用过的,已有了身孕。此时朱沛未归,家中人实信朱沛这不学好常走花街柳巷的能做出这个事来。太夫人立意要落这一胎,段氏却又拦着,说:总要问过大哥,回来又置气来。说便哭了,道是这孩子儿打了容易,自己必要难做的。朱沛不怪旁人,必要怪她。
太夫人知朱沛脾气,倒真个是这般了,也不得不放缓了,还安慰段氏来。外头却不知何时传出朱沛未婚有子,闹大了侍女肚子便躲将起来的消息。朱震大为失望,直至这日段氏的使女莺儿说漏了嘴,管朱清叫了大哥。
彼时朱震听了一声大哥,他心中激动,还道朱沛回来了,一句孽子含在口中,未及吐出,便看到朱清。朱震虽时有这孽子生来便该掐死的念头,也只是恨他不争气,实不yù他死的。这使女口中竟将他嫡出的长子弄没了,朱震如何不恼?偏段氏还未察觉,还要招呼朱清,竟似默许一般。
朱震不通内宅之事,只因不曾想过自家内宅也有不谐,顶多不过是朱沛年轻不懂事儿,长大了娶房贤妻许就好了谁个没事琢磨枕边人不好呢?他并非人便呆,否则便做不到大理寺卿了。然眼下由不得他不琢磨一二。尤其这朱沛再也没回来。
朱震立时杖毙了莺儿,这莺儿虽是段氏侍女,朱震却是主人家,他做事也不留把柄,竟是明着走了手段打杀了。对内因她无视朱沛,对外却说这丫头偷窃时叫失手打死的。段氏还想求qíng,朱震却连见也不肯见她,又将段氏提拔上来的管事等一一黜落,想这管事之职,多半有油水,一抄一查,打个半死远远发卖。收了她管事之权,凡事皆jiāo与老仆,但段氏母子有欺压老仆时,先采朱清来打一顿。不消两顿,便都消停。
段氏弟弟段祐原是要求姐夫走门路长个官儿的,朱震原与他筹划好了,因他也是武官出身,便往下头攒些功劳,回来升迁时便不至叫卡着。这回也不与他奔走了,段祐生生卡在正侍大夫阶上,又无实权,便一直蹉跎着。
段氏原是不觉的,实因段祐在外做官,彼此因饥荒有流民,段祐奉命驱逐。因要些军功,便在抚剿并用之时,做武官的先想剿。这日打扫时,却掘出条腰带来,段祐瞧着眼熟,取来看时,腰带有血迹,玉带钩上竟有朱家标记。不动声色取了,回来与段氏一说,段氏还道她兄弟做了件好事哩。那便如何?朱沛没了,朱震还要靠着她的儿子养老。这却是朱震等人不知道的了。
后因朱震手段越来越辣,方觉出味儿来,只得小心在意笼络着他。一发不敢说朱沛已死,终磨回了朱震一丝心意,复与她生养了一儿一女。
回忆完毕转回
太夫人道:她要是个元配的正头娘子,也能将日子过顺了。一切不过造化弄人,只可惜了我沛哥。说便哭将出来。兄弟两个忙劝慰。
太夫人抽泣道:早已对不住沛哥一回了,也对不起他娘,人去了,便把她孩儿没养好,反倒bī得在家存不住。又因沛哥不见了,二哥还要儿子承嗣,不得不这是再对不住他一回了,都是我的错。
朱震忙跪下道:是儿子无能,内不能明整理,又不能好生教导沛哥。他离了家,倒成人了。哪用甚证据?看着就知道是我的儿子。找证据,不过是为了与人剖说罢了。
朱雷原以洪谦是朱沛,后因朱震没个证据又起疑,此时不由问道:真个是沛哥?
太夫人道:父子连心哩,哪能认错了?他耳边红痣我晓得,头顶两个旋儿,聪明。说甚沈家孩子耳上也有痣,手上还有疤,那孩子小时候儿我也见过哩,痣不记得了,单一张脸儿,便与沛哥生得不同,如何能混了?却又拿他来说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儿,是人都晓得他两个不一样,也只好糊弄人,得一句纵有表记也不定是罢了。若不是时,他占着理儿,打将起来都是轻的,哪有这般闲适,好有镇定与那张御史对骂的?他那娘子倒是个好的,知道护着丈夫,却句句咬着段氏不贤良,若不是时,何须这般在意这个?骂也不该这般骂法儿,该骂咱家鬼迷心窍,làngdàng子丢了不寻,见着个进士便要巴上去哩,她这是与丈夫打抱不平,出气哩。
朱震不由悔恨jiāo加。朱雷道:那
太夫人道:休说无凭无据,纵有证据,也不可叫他认了。他要认了,这一生便毁了,他娘子、一双儿女,也便毁了。早先对不起他一回,这回便要保他一回了,或可赎了罪孽了。是咱家没这福份,要这进士子孙罢了。真是自作孽。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朱雷将段氏恨个半死,又因是弟媳,不好动她,便思要拿她兄弟段祐并几个侄子开刀,要将他们身上官职夺尽。只恨眼下自家不好妄动,立意过一时风声不紧了,便要动手。
这头母子三人下定了决心,将此事掩了不提。太夫人便要朱雷命人放话,道洪谦不是朱沛,生得委实是像,故而洪御史闲时,请往家中一坐,以慰太夫人思念孙子之qíng。又叫朱雷之妻韩氏往义安侯处去说,纵有证据也请埋进肚里,认了,洪谦声明尽毁。
这头朱雷夫妇依令而行,那头朱震作无事状依旧上朝应卯。霁南侯家风声也放了出去,义安侯家风声也放了出去。义安侯家原听了段氏之新传言,一想,可不正是如此?几乎不肯见韩氏,韩氏费好大周折,方见着义安侯家太夫人,如此这般一说,义安侯太夫人也放声大哭,两处倒好和解只痛骂段氏:黑了心肠,总要有报应的。
总是自家孩子好,若有不好,也要寻个别人害他不好的理由来。
义安侯太夫人哭了一回,却问:那瑜哥究竟是不是我外孙的儿子?他小小年纪受这委屈,可不好再在子嗣上受气。我看那洪御史没个认的样儿,多半不是了。
韩氏道:瑜哥未入族谱,便是二哥留与沛哥处置的。幸而未入,倒好安置了,与他些田宅,远远打发了便是。奴婢生子,老夫人也是晓得的,纵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弟妹那一房,若您老合意,阿家的意思,自我们家过继一个孙儿去承嗣。弟妹嫁妆,还与亲家。
义安侯太夫人连忙摆手儿道:使不得使不得。嫁妆一讨,两家qíng份便无。虽则骨ròu之亲也有翻脸无qíng的,义安侯太夫人还心疼早逝的女儿哩。
韩氏道:却是有个缘故。洪御史还有个儿子,随了岳家姓儿,也是袭他的血脉来。这哥儿今年六岁,附梁相家学读书,是个安静端正的好孩子。府上好有姐儿与他年岁相仿否?连嫁妆一道许了罢。
义安侯太夫人大为感激:我这便与他们说去。不论血亲之事,单说结一门进士亲戚,也是划算的。义安侯太夫人生的嫡长女儿肯嫁与个次子,便因朱震自家用功,考了个进士。
于是两家太夫人一同求到洪谦头上,要见他一见,洪谦蓄满了力遇着了捣蛋的,登时傻眼。两位老人的轿儿到了他家巷口儿,见是不见?他只得捏着鼻子上前拜了。
两位一人拉着他一只手儿,不停说:像、真个像!洪谦身后还跟着个金哥,放了学由父亲亲自接回家,见这两妇人哭起来比他外祖母眼泪还多,不由怔住了。
霁南侯太夫人拉着洪谦的手儿,因靠得近,在他耳边说:头顶是两个旋儿罢?腰上有个痣罢?义安侯太夫人于另一旁道:天热了脚底还痒不痒?洪谦怔住了。
两人却都说:若我孙儿活着,恐也生得这般大了。并不认他作亲孙。又道歉说失仪,一个拿他头发说:我孙儿头上一个旋儿,他是两个,果然不是。另一个将他手摊开,说朱沛手心有胎记,洪谦没有。为洪谦洗了嫌疑,那头张御史枉做一回guī公,又叫罢了官,灰溜溜回了家。
这头洪谦也灰溜溜叫两位太夫人挟持归家,唤秀英、玉姐等来拜见。朱雷、韩氏、义安侯董格、义安侯夫人于氏等陪着,两下坐定,义安侯太夫人抱着玉姐便不松手,直叫:我的大姐。玉姐肖父,虽有些秀英的影子,大模子却脱自洪谦,洪谦生得类母,一传二传,虽不极像,太夫人眼里却认定了她。
于氏便劝婆母,各又有见面礼赠,又要结姻亲,又要认gān亲。秀英不敢即应,手足无措便望向洪谦。玉姐倒落落大方,温言安慰义安侯太夫人,又拿自家帕子轻手轻脚与她试泪。这原是做得极熟的,盖因素姐眼泪极多。
霁南侯太夫人则将秀英来回看,与韩氏两个口里直说好。
洪谦忽地长叹一声,与这几位一揖:诸位错爱我了。不数日,我或要办一件对不住的事qíng。非为私,乃为公,势成骑虎,还要着落在源头身上。霁南侯太夫人道:这是甚话哩?为公的事儿,哪好不叫你做去?又要做媒,将董格嫡出的孙女儿说与金哥。
洪谦再不敢辞,当下自秀英发上取了枚金钗,权作表记。朱雷拍着洪谦肩膀儿,也不言声。洪谦道:前番风声太紧,晚辈反唇相讥,前辈降临,固是与我解围,也显得我先时枉做小人了。
朱雷虽不是进士出身,也听得出这说的是段氏之事。动段氏哪能不牵到朱家,至少也要与朱震有些gān连。然则朱雷晓得朱沛秉xing最犟,哪怕洪谦自认了是朱沛,这段氏也是他仇人,今他两家与洪谦解围,实是陷洪谦于两难之地。回过神的人不免要问一句:你不是便不是,咬着人家后母做甚?反露马脚。
朱雷讷讷,洪谦笑道:晚辈自有计较,只恐对不起前辈爱护之意。董格反觉洪谦该与段氏个教训,咬牙切齿道:这些年拿我等做傻子哄来!若非为了妹子一碗饭,我等倒忍她胡乱弄个人来于氏咳嗽一声。
朱雷遂将两家之意说了。洪谦眼睛便湿了,秀英已抹起泪来。然众人实想不着,洪谦要拿段氏做甚,又如何连累着朱家。其后事发,两家人方隐隐后怕,始觉着好人有好报,亏得当初没存着坏心。
三家人家处得好,两位太夫人与老安人都是年老妇人,又一处说话。林老安人何等警觉?更将洪谦在江州如何如何好,说与这两位听,两位听了也自欢喜。林老安人心道,这亲结得倒不赖,我家自弱,金哥有这个媳妇,倒好立足只不知xingqíng如何?又想,那姐儿也小,总有调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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