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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个个受不得,眼见亡者周年已过,便动了这回城的心思。然原宅子已作价卖了,再要寻一处宅子买来,钱便不凑手儿。买得起的宅子,又有种种不如意,或左邻右舍不够雅致,或宅子太小住不开这许多人,总是有种种不如意。
    次后见买宅不易,便只好租个房儿来住,恰在东街上租了前后三进一处院子,议定一年租金六十两。房东是个机灵人儿,因看这盛小秀才读书有成,他住过的房儿,往后转手,也好有个噱头再加价,日后不租了,拿去卖也好卖个好价钱。这才便宜着租与盛家了。
    个中缘故,盛凯也猜出一二分,却不好说父母之不是,只说:家父家母一片慈爱,怜我年幼,独个在乡间读书,无师无友,恐无进益,故而举家迁回。我已出孝,倒好入官学内附读。
    苏先生便赞道:这是正理。
    洪谦也不与苏先生辩驳,想这盛凯今年十四,也是好大个人儿了,出门在外,带两个小厮儿足矣,何须全家齐来。内中必有缘故,然盛凯不提,洪谦也不会生事。只说:既是家中主意,便好。又指点他,到了学里,许有长官要见他。
    因是拜访,也不谈论诗文,打过招呼,盛凯便告辞。
    果如洪谦所言,过不几日,盛凯往府学里去,先见了博士等师长,次日便得郦府君之召唤。
    盛凯往州府诣见郦玉堂。他少年秀才,xing固柔和,也带些儿自矜,然见府君,毕竟与见旁人不同,手里捏两把汗,行动间略迟缓。
    不想郦玉堂最爱风流文士,见盛凯年岁不大,生得唇红齿白,书读得极佳,又举止从容不迫,一见便喜。非但留盛凯说了许久,且又留饭,又令唤出儿子六哥、九哥来见盛凯。
    内衙里,申氏因郦玉堂不曾到后头来吃饭,又叫出六哥、九哥兄弟,便使人到前面打探。去的是她的心腹秦妈妈,秦妈妈四十上下,极gān净jīng明一个妇人,她女儿便是胡二的浑家。往前探听一回,回来如此这般一说:是那个盛小秀才来了,官人欢喜得什么似的。
    申氏道:难得他还有看得上眼的人哩。
    秦妈妈知道她这是说的酸话儿,申氏自家也想留着看一看盛小秀才,好招他做女婿哩。既是郦玉堂不到内衙来吃,申氏便自领了女儿吃,却令五郎领几个弟弟一处吃。用罢饭,申氏又唤四姐来。
    却是为四姐终定了婆家,申氏自看中江州城里一户李姓人家,这家也算是肉文屋,孩子祖父原在朝中为官,乃是休致返乡的户部侍郎。不合前些年死了,将出孝,这孩子也争气,考了两回,也中个秀才,不想祖母又过世,只得又守着孝,不便出门。今年好有十八岁了,却是家中次子。
    申氏自家看中了,说与郦玉堂,郦玉堂听说这李家是书香人家,又无甚不良风声,也答应了。申氏这才说与四姐,好叫她安心备嫁。且说:一应嫁妆你无须cao心,自有我来cao持,你今只管将孝敬长辈的活计做出来。那家小郎我也见过一回,过几日他来见你爹,我使人悄悄说与你,你往那夹壁里躲了,自看上一眼。
    四姐羞不得,把手中帕儿一揉,娇声道:从来父母之命,哪有自家看的道理?她因三位姐姐嫁得皆好,颇信申氏之能。申氏一笑:看一眼,也好放心。纵相不中,也有余地不是?不似罢了,你不想悄悄儿看,我另想法子罢。
    次后,四姐终是坐在轿儿里,于旁边看了一回这李二郎,也是斯文秀气一表人材。这是后话了。
    却说这六哥与九哥相陪着父亲与吃一回饭,盛凯不敢久留,及别,郦玉堂又送盛凯笔墨等物,且将新得一柄纸扇赠与盛凯。盛凯与郦玉堂相处半日,觉出这府君是真个常识于他,也渐渐放开,温言妙语,郦玉堂更是欢喜:我这里也有几本书,你得闲时,可来借去看。
    送走盛凯,郦玉堂面色又是一变,先是怅然说六哥:今见妙人风采否?你总嫌拘谨了些儿。六哥垂手称是,郦玉堂更叹,又说九哥:你小小年纪,成日家板的甚脸?
    前头说了,这郦玉堂最爱文采风流之士,但凡见那等生得似是风流倜傥之辈,便要倾心一二先。免不得有以貌取人之讥,偏他信个相由心生,对盛凯这等相貌欢喜得紧。若生得这等好相貌,再有些才学,他真个想把人捧到手心儿里。
    这六哥生得面如冠玉,眉眼风流,自幼申氏也一体管教,家教却好,长相极对了郦玉堂的胃口,诸子之中,待他最好。然六哥心中有数儿,总不肯乱了次序,又是儿子见老子,怎可失礼?郦玉堂常以为恨。
    这九哥又是另一种样貌,此时做官,也看面相,最上等乃是国字脸,端得方正庄严、正气凛然。九哥小小年纪,渐看出一张国字脸来,实是立朝好相貌。偏郦玉堂不喜他这样儿,真真冤孽。郦玉堂却有一条好处:守些礼法,不至乱了嫡庶,虽宠六哥,于嫡子却也不肯疏忽。唯这相貌上,是他一癖,死也拧不过来。
    九哥幼时,好说他虎头虎脑敦实可爱,及长,越发威严,郦玉堂便时时叹息。倒也不好说九哥生得不好,却是惋惜异常。九哥生就这张国字脸,但凡不笑,就显严肃,郦玉堂便与申氏道:我见九哥,不像见儿子,倒好像见了老子。我老子且没他这副庄严相。把申氏弄得哭笑不得。
    郦玉堂这些话儿,家中人听得耳内生茧,听他又说,六哥、九哥只当是鹦鹉聒噪,想着忍完便罢。果然忍完了,郦玉堂使他两个去见申氏,过一时再来读书习定。郦玉堂好个书画,家中子女也颇习之,却是六哥善画,九哥之字也小有模样渐有些风范,愈发显出他那张脸的不合意来。
    郦玉堂便常捧着九哥的脸儿,看一回、叹一回:甚都好,就是脸儿不合意!否则这学问也见得人,举止也见得,怎就这样不好呢?
    恼得九哥不忍不得,说道:杜子美枯瘦如柴,刘伯伦[1]丑人作怪,钟馗大才连鬼都能吓死难得他愤愤之时,依旧板着一张脸儿,郦玉堂叫个儿子憋个半死。除下脚上鞋子来便要打他:你说你老子以貌取人、买椟还珠、有眼不识金镶玉?你还知道杜子美、刘伯伦来?
    六哥机敏,当时抱了郦玉堂的腰:爹、爹,制怒、制怒,风范、风范。郦玉堂一口恶气出不来,又叫六哥给压了回去,当天晚饭都省了。
    是以六哥、九哥携手来见申氏,申氏头一句话便是问六哥:你爹没惹九哥生气罢?六哥一笑:娘说哪里话?爹从来便是和气从容的。
    申氏跟着笑了,又抚慰这两个:你们爹就这个癖好儿,你们做人儿子的,便认了罢。他待谁又不是这般了?也因着他这一癖,你们姐姐妹妹,总没有嫌弃丈夫丑的。说得六哥笑了,九哥脸上也是一松。
    申氏方舒了口气。总嫌九哥生得不合意,固然令申氏气恼。又因六哥一张脸合了那般意思,难不成六哥就很乐意?男孩儿生得好固可得意,然凡事皆因相貌,纵是亲老子这般待他,也要叫人暗恼。
    申氏道:四姐在咱家也没多少时日了,你们得空儿多看看她去,我不禁你们这条儿。往后你们过得如何,还须看自家兄弟姐妹相互扶持。两人垂手应了。
    六哥问道:是李侍郎家孙子?人却好,不知家里如何?
    申氏道:也差不了,四姐也不是糊涂人。她家哥儿姐儿皆姓郦,止此一条,便有无数底气。婆家再霸道,也要顾忌这一条儿,那她家孩子就不会受气。
    九哥忽道:士人轻王侯。
    申氏道:就你人小鬼儿大,倒疑起我来。九哥道:儿不敢。大姐二姐三姐都过得好。申氏越看他这样儿,越觉这一张冷脸,确要个伶俐媳妇儿来配方好。又看六哥,生得委实是好,又恐将他娘子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1]刘伯伦,刘伶,竹林七贤之一,丑到史书都忍不住写道:他很丑。
    第50章 无意
    申氏与郦玉堂做这些年夫妻,对这郦玉堂的xing子摸得真真儿的,好言抚慰独儿子一回:你爹自来便是这等脾xing,你又不是不知,看你哥哥们,哪个不受他排揎?他待六哥算好的了,平日里尚要东斥西骂的。你们是他儿子,老子有话说,你们须得听着。
    九哥qíng知如此,然郦玉堂是亲生父亲,做人儿子的不得父亲赞许,终究意难平。九哥闷声道:儿明白。申氏叹一口气:难为我儿了。你须得记着,爹娘待你们如何,那也是爹娘!纵爹娘有甚不周之处,也不是有意为难你们。只要无关伦常,都与我受着!
    六哥、九哥垂手领训,这位母亲的教导比他们父亲还要靠着些谱儿。申氏说完儿子,再一想丈夫,不由又头疼了起来,也罢,终归他还是知晓些理数,也就这一癖好而已。头前嫡长的大哥儿,与九哥生得倒有些儿像,申氏费了多少心力,郦玉堂依旧待大哥不多不少,该是嫡长的体面皆有,也用心教导,然说到亲近,却实不足。既然他一惯如此,申氏也就不挑不争了,他不教的,她教!妇道人家于外事上头难免有所不足,申氏也不觉有甚不好,亚圣还没爹呢!
    打发走了六哥九哥兄弟两个,申氏不免先将五姐的事qíng放到前头,五姐终是女儿,京里难免不将她当回事儿,五哥男儿,京中王府轻易也不会叫他娶个见不得人的媳妇儿。想上一回,申氏又犯了愁,这间哪有恁多好人叫你挑选的?申氏眼睛里看好的儿郎,倒是有两个,一个便是李侍郎的孙子,已与四姐定亲,另一个是盛凯,这小秀才却是要留与六姐的。否则盛家父母尚在孝中,便要登门说儿女亲事,也很不相宜。既不是盛凯,再要寻人,便是千难万难。
    申氏将这江州上下好男儿想了又想,未及有个主意,几乎要将主意打到娘家头上,她娘家倒是有个侄儿,与五姐年纪相仿,说来也有家资。申家豪富不假,又非商贾,算个乡绅只恨没有功名,不知郦玉堂肯是不肯。若如此,五姐日子是富足了,丈夫却又不如姐妹们嫁与有功名者,终是不美。
    申氏这头愁着,那头郦玉堂越想这盛凯越合意,过不两日,回来与申氏道:我看盛凯很好,你前番不是愁儿女婚姻么?四姐已有归宿,何如将五姐许与她?
    申氏听了,不免目瞪口呆,忍气对郦玉堂道:你与他家说了?
    郦玉堂道:还不曾哩,我这里又不凑手儿。原来先前儿女婚事皆是申氏cao办,样样周全。郦玉堂看着,申氏说亲,总要请了官媒,拿了庚帖,又须备下彩礼方可行事。郦玉堂向来于这些事上头丢三落四,又看重盛凯,不肯糙率,说是与申氏商议,实则是督申氏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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