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插嘴问:“为什么要等到初二?明天才是正日吧。”
“年初二回娘家呀。”她得意地瞟了他一眼,“你中文说得再好,会背诗、会背《出师表》,但说到这些传统习俗,你就不知道了吧。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这是我在北京学的,老家这儿的风俗又不一样。我泱泱中华五千年文明,有得你慢慢学呢。”
这倒是实话。四岁启蒙读书,一直读到廿五岁,如今还在读,汉人的典籍浩如烟海,只怕一辈子也读不完,只恨自己没有长三个脑袋六只眼睛。文帝虽然推行汉制用汉人的历法,但正月过新年这个习俗鲜卑人却没有继承过来。
“前面那些都赶不上了,三十晚上熬一宿,是什么意思?”
“就是守岁啦。据说‘过年’的起源是很久以前有种凶猛的怪兽叫‘年’,每隔365天出现一次,黑夜出没吞吃活人,人们就在它出现的夜里闭门祭祀,晚上都不敢睡觉,聚在一起壮胆。过年的时候放鞭炮、放烟火、敲锣打鼓,也是为了驱赶年兽。这肯定不是真的啦,但习惯就这么传下来了。听说古时候的人守岁要一直守到五更天亮,整夜不睡,现在当然不用了,守过零点、新的一天开始就可以。”
她的声音低下去,凑近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我们这儿还有一个习俗,刚结婚的夫妻第一个新年一定要一起过、一起守岁,这样才能长长久久,一辈子不分离。”
他了然而笑:“那今天晚上我不睡了。”
两人头靠头小声说着话,屋里传来堂嫂响亮的嗓门:“来来来,把桌上的东西都收一收,吃馄饨了吃馄饨了。”
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杨末用勺子舀起一只吹了吹:“你只吃过饺子没吃过馄饨吧,来,张嘴。”
他受宠若惊:“你要喂我吃?”
本来情侣间理所当然的事,被他刻意一问好像变得格外腻歪肉麻起来,她又红了脸鼓起腮帮子:“不吃啊?那我自己吃。”
勺子送到嘴边,他却突然凑了过来,一口咬去半只馄饨。馄饨外面吹凉了,里头的馅却还滚烫,烫得他差点张嘴吐出来,但一想到这是她亲手喂的,捂住嘴在口中转了几圈,硬是吞下去了。
“着什么急嘛,饿死鬼投胎似的。”她嘴上这么说着,笑意却掩藏不住,把剩下的半只也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去。
他却不吃了,又用那种放电的眼神看着她:“一人一半。”
两人合吃一碗馄饨,不一会儿就吃下去大半碗,杨末问:“好吃吗?”
“嗯,”他嘴里含着一只馄饨,口齿不清,咽下去了才回答说,“这东西叫什么?混沌?”
“不是混沌是馄饨,在我们这里谐音‘稳当’,取义安稳平顺,每年冬至、夏至、过年都要吃的,和北方人吃饺子一个道理。”
“饺子又是什么?”
“和馄饨差不多,也是里面是菜肉馅儿,外头的面皮稍厚些,包法不同而已。过年还有个额外的彩头,这么多馄饨里面,有一只会包进去特别的东西,谁吃到了来年一定会有好运气……”
正说着呢,他那边嘴里就嘎嘣一声嚼到了什么东西,吐出来一看,竟是一枚亮晶晶的钱币。
“哇,你运气怎么这么好,百里挑一的概率都让你碰见了,我就从来没吃到过!这个硬币是奶奶包的,今年终于轮到我领她的大红包!”杨末兴奋掏出纸巾去拈那枚钱币。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他笑道,“不然怎么能遇到你?”
她似嗔似羞地瞄了他一眼,举起硬币欢喜地跑进屋里去找奶奶要红包。旁边堂哥堂嫂都笑呵呵地起哄:“新女婿运气就是不一样,把我们家小妹拐走也就算了,连奶奶的大红包都落到他碗里!”
孩子们调皮淘气,馄饨没吃几口就跑去玩闹。胆大的男孩用线香点小鞭炮放,女孩们也跃跃欲试,又不敢靠近,只敢玩更简单的擦炮,在火柴盒上一擦点燃了,飞快地扔出去,捂住耳朵听自己放出那“叭”的一声,欣喜得意地拍手欢笑。
杨末招呼那几个小侄女:“你们胆子也太小了,放个擦炮声音这么小还害怕。给我两根,看我的。”
小姑娘把手里的擦炮递给她。她左右看了看,从墙根儿捡了个废弃的小铁盒,点燃一根擦炮放在空地上,飞快地盖上铁盒跑开,“砰”一声巨响,那铁盒被炸上了天,飞得足有三四层楼高,吓得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哇哇乱叫,院子里大人都走出来:“谁又不听话啊,不是说了小孩子不许玩大炮仗的吗?”
杨末拉着他的手从院墙另一边逃走,一边跑一边大笑。他也被她逗笑了:“你是不是从小就这么调皮?”
她不以为意:“这还算调皮呀?现在的小孩儿太乖了,我们那时候玩鞭炮,扔水塘里炸鱼,丢小动物屁股后面炸尾巴,还有炸粪坑的呢……都说出来我怕教坏小朋友。”
得意洋洋地细数了一遍当年自己的丰功伟绩,回头发现他一直在笑,她不好意思了:“我就是这么不淑女的,你现在后悔可来不及啦。”
他笑着说:“幸好你不淑女,否则恐怕就轮不到我,早被别人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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