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就算再养不熟，也不可能半句话不跟他说就跑。
    结果他阴沉着脸去堂叔家，敲开门看见人，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去。
    林淮说不要。
    再之后过了几个月，在一次家庭聚会上，他听说堂叔家领养的小孩被退养了。
    自幼由礼仪老师看顾长大的人，生平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控制不住情绪砸了一只高脚杯，找长辈要一个解释。
    迎来的却是一个巴掌印。
    印在脸上，说他无礼，要他道歉，质问他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偷了养父母家钱财而被退养的孤儿在这种场合大呼小叫。
    场合过于死寂，气氛压抑，小少爷闹了一晚上，被所有人刻上青春期来临叛逆的烙印。
    结果没过几天，秦栯还是那个秦栯。
    依旧有礼持重，在社交场合上游刃有余，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没有任何叛逆期该有的脾气，反而眼神淡淡落过来的时候，有一种超脱年龄的成熟疏离。
    离得近的人却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变在藏在心里的地方，窥探不到，也猜不出来。
    大家都以为高中压力大，等高考结束，一切就会回归正轨。
    高考结束，人不见了。
    留了条消息说自己去打职业了。
    简直荒唐！
    打游戏算是什么正经出路，那都是不学无术的人去做的事。
    洪兴邵仙怼堵家
    闹得很凶，闹得也挺大，甚至过了这么些年，圈子里也多的是人知道职业赛场上所向披靡的Ghost，在入圈最开始的时候，被父母闹上基地，闹得颜面尽失。
    虽然颜面尽失也是外人以为，秦栯本人怎么想，谁都不知道。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初代MGT组了起来。
    Tduang、庞庞、Rang、Ghost，以及后来人都以为是在韩国打出第一场比赛的Winder。
    Winder毋庸置疑是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
    在一群非主流二逼青年里面算是一股清流，眼睛很大很亮，皮肤很白，面色也是衣食无忧人家养出来的红润，逢上节假日，在视频里和家人毫不做作地撒着娇，偶尔抱怨一句训练很苦，也偶尔缠着疼他的父母多要些生活费，像极了普天之下每一个被宠溺着长大的小孩。
    他打电话的时候不避着人，话语里的娇软肆意也就显露出来，秦栯看着他，眉眼总会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庞哥问过他，是对这小孩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吗。
    其实这话不应该特意指出来，因为当时整个队的人，都觉得Winder可爱漂亮，是颗甜甜脆脆的开心果。
    秦栯一开始没细想，也没觉得自己的举动多么特殊对待。
    不过是对他脾气好些，在小孩因为一个技巧颓丧着脸坐在椅子里不吃不喝反复训练的时候递过去一杯暖融融的咖啡或者奶茶，然后拉过椅子，跟他说退出来，我陪你练。
    是有些特殊对待了，难免会让人猜测。
    但当时没有对比，如果再过上一两年，他们看见那个倔强冷淡的青训生进了MGT基地，在一楼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自己砸进训练场，秦某人倏然冷下来的脸；或者再早上三四年，看见秦家后院里，带着一块小木头跟瘸腿小猫捉迷藏的秦栯时，他们应该会震惊到失声。
    情绪不被控制，动作出于本能。
    那才是在这个人身上最让人吃惊的表现。
    于是所有的特殊对待都有了源头，有了理由。
    秦栯忍不住会想，崽崽这些年，长成了什么样。
    也会漂漂亮亮张扬骄纵吗？
    会跟新家人隔着手机屏幕天南海北的闲聊撒娇吗？
    会在冷冬里，笑出一春暖色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他那么冷淡，连教他笑都教了好久。
    秦栯不算多么好的人，所有的礼貌不过是社交礼仪教会他的捷径和好印象，他一面希望林淮可以长成一个正常小孩的模样，会哭会闹，漂亮干净，一面又会嫉妒。
    会不甘。
    甚至会生气。
    嫉妒那些成长里没有他，不甘心他将别人认作亲密关系里的家人，生气多年前，一声不吭就走不愿跟他回去的小崽子。
    后来徐海很高兴地说申请已经向联盟递交，可以挂牌比赛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Winder。
    特殊对待可能有了些优势，秦栯很轻易看出来他是附和的喜悦还是真正的开心。
    他多去问了一嘴。
    Winder说，他要走。
    过去这么些年，秦栯居然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听完之后他的第一想法是什么。
    说出来有些冷漠寡淡到不近人情。
    他当时想，Winder要走，他去哪再找一个辅助过来。
    不是挽留，也懒得问原因，差别对待了几个月，悉心教导陪练了几个月，听他说要走，秦栯第一反应居然是拉人过来顶替。
    说实话，他自己都笑了。
    队不能散，找不到合适又优秀的辅助他就自己上，陪人练了这么久，他足够自傲到接近自负可以胜任。
    再找一个打野好了。
    问题出来了总有解决的办法。
    不像小时候，丢了一块藏在手心里的糖，却连个寻找的方向都没有。
    慌张和无措这种事，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一辈子有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小朋友也就够了。
    后来那几年里，Tduang他们也曾在酒后狠狠骂过，秦栯或许附和、或许置若罔闻，不可能全然不往心里去，但也真的调动不了多少情绪。
    赛场上远远再见，也是点头示意，忽略对方所有欲言又止的表情，浅浅淡淡地道一句借过。
    他差点以为，自己没有心。
    却在某一个冬日清晨，看见阳光透过大片透明玻璃窗，从满堂青涩喧闹中蓦然看见一张熟悉却又陌生了几分的脸庞时，听见心脏嘭地一声巨响。
    手指不自觉蜷缩，分不清是想要去质问的气愤，还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
    只是偏过头，问队友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老师教过他，想要确认，大多情况下是不自信、惶恐、害怕的表现。
    秦栯承认，他当时有些怕。
    怕空欢喜一场，怕认错了人，怕自己过了这么些年，甚至忘了曾经朝夕相处的小崽子长什么模样，模糊了记忆。
    好在没认错。
    压下怦然调动起来开始鼓噪不安的情绪，等到反应过来，那一点气愤早就找不到影子了。
    唯一的想法是，崽崽好像瘦了。
    又回到一开始遇见时候的模样。
    对周遭一切带着防备，带着一丝想要冲出来的倔强迷茫。
    心脏被揪着疼，想拎起他的领子跟他说看吧，要你不跟我回家，在外面这些年可苦死你了，我一点都不心疼。
    不心疼才有鬼，疼得恨不得立马就冲进去将人带上楼好好盘问，疼得恨不得将人抱在怀里感受每一根骨骼走势确认这人是活生生在这的。
    但却仍有些隐秘的快意从内心深处散出来。
    好像小朋友不在他身边，过的不好。
    没有人再能像他这样，让林淮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生活了。
    所以他是特殊的。
    特殊对待的人，有一天暗暗期盼着自己足够特殊。
    秦栯想，这才是珍视珍重之人久别重逢的心情。
    所以哪怕某人又一次离得远远的，隔着屏幕再相见的时候，他还是会惊讶于对方的成长，会开心这些年里的变化，会不开心没有参与到的这些时光，最终化为淡然浅薄的一声招呼，和一句称呼。
    而不是像Winder这样，记忆都淡薄，再想起曾经，全都是自己因为某个小孩对他另看的样子。
    然后再顺着记忆，想到那个令人生气又心疼的小崽子。
    第58章 给我留门？
    肌肤上触感有些重, 林淮不适地皱了皱眉，还是没忍住向前低了下头。
    秦栯像是刚反应过来，松了手, 弄疼你了？
    林淮没应声。
    秦某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味道不太对，好像带了些颜色。
    好在没人注意到这边，一个个两眼冒光盯着显示屏。
    Winder毕竟不是傻子，暮色前期Rank去下路抓了他好几次, 一个中单法师差点玩成了刺客，拿了Winder两个人头之后再想阴人就难得多。
    但两个也够了，暮色这狗逼，抓两次放两次鬼标，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是谁让他干的。
    这样没关系吗？周周一脸激动，但还是有点谨慎地偏过头问秦栯。
    秦栯摇了下头, 手没再放在林淮脖子后面, 便开始给自己手腕做着按摩, 随口应道：没事, 这人从一开始就这么嚣张。
    不怕跟人结仇，也不怕不跟人结仇。
    换个人来，暮色估计还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他。
    但毕竟对面那人是Winder。
    要不是他, 燕明也不至于进了MGT，最后又被送出国。
    暮色本来就不喜欢他。
    说是帮秦栯, 不过是送出去一个人情, 顺手杀杀看不顺眼的人一个风头罢了。
    但是不妨碍观众肆无忌惮的猜测发散。
    【？】
    【开场这样玩的吗？今年春季赛这么刺激吗？】
    【票钱值，太值了】
    【往年就算有这种明撕的项目，也得到后期了吧，暮色不愧是暮色，开局就玩大的】
    【不是暮色一个人在玩吧】
    【不会吧不会吧, 鬼标代表谁，不会真的有人不知道吧？】
    【我就算Winder从回国开始就不停挑衅Land，Ghost怎么可能当自己没看见】
    【这下好了，把自己作死了，默哀】
    【嘶小W不是说他之前在MGT待过吗，待过还跟秦神闹成这样？】
    【就是待过才这样啊，你们秦神心多狠呐，老东家都给他送上法庭了】
    【在？怎么又有人混淆视听？】
    【所以这是迁怒？啊，Winder也太惨了吧，纯路人转粉怜爱了】
    怜爱他妈呢！野火突然蹦出来一句，拧着眉像是分分钟能撸起袖子出去跟人干仗似的，真就瞎他妈扯，那破战队不就奖杯多拿了几座，合着就什么事都能洗的干干净净了？！
    他说着突然转过头，狠狠地剜了秦栯一眼，都他妈怪你！
    秦栯莫名：关我什么事？
    MGT那些奖杯不是你带队出去拿的？野火问。
    秦栯沉默：
    不是你把MGT名声打出去的？野火又问。
    秦栯继续沉默：
    周一笑了一声，抬脚很轻地踢了一下野火：野总，你得了吧。
    野火瞪着他。
    周一说：你关心秦队，为人打抱不平你好好说啊，这一股子别扭劲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抖m。
    野火：
    一屋子白眼狼，他已经不想跟人说话了。
    回过头再想跟弹幕battle的时候，视线从林淮身上略过一瞬，样子就刻进了脑子里，一时半会总忘不掉。
    小淮在笑。
    随意地靠在沙发里，背脊抵着绒布，唇边始终有干净轻微的笑意，映的眉眼明亮。
    从直播间挖到人的时候，这小孩连打赏都念的冷冰冰，仿佛对方不是金主，而是什么无情的撒钱机器人，而他就是更加无情的捡钱机器人。
    秦栯来队里这一个月，他脸上表情才多了起来。
    会紧张会开心，会笑会皱眉，还会每天进训练室都记得给那株仙人球浇上一点点的水。
    不至于淹死，但也不会被遗忘。
    野火觉得这样是好事。
    情绪外露，有所牵挂。
    而不是像心理咨询师最开始给出的建议那样：情绪感知不灵敏，过于冷漠，不适合长期打职业。
    野总差点想骂人。
    他不适合谁他妈还适合？
    就冲那预判跟手速，不把他挖过来简直死不瞑目。
    野火挑了下眉，低头开始跟弹幕对喷。
    在役的时候被人骂也能好脾气地当没看见，退役了发现有人瞎几把揣测自家队长，他又咽不下去这口气了。
    哪怕他还天天在队里跟那队长相看两厌。
    四个战队两局比赛，野火他们没看完，第一局看出个结果就直接从后门溜出去回了基地。
    暮色这么多年的老将，意识操作都没得说，但还是输了。
    不是不够强，而是RUG毕竟是新建战队，队里除了他跟上单是在役直接进队，其他不是退役选手回归就是没什么经验的青训生直接拉上来。
    在家打训练赛还行，出来跟一般的战队比也挺ok，一旦遇上MGT这种经验充足、训练有素的就够呛。
    赢面不大，但输了也不丢人。
    MGT开局丢一血，全程被放鬼标，没比这更丢人的事了。
    最后人头数打出了47/52，暮色单局kda评分比MGT评分最高的老鸦还要高上0.33，老鸦绿着脸下的台。
    鸦绿色，铁青铁青的。
    秦栯不想再碰上MGT的人，从休息室出来之后没多做停留直接上了车。
    他跟林淮都起的太早，一天下来就算什么事都不干也累的不行，一上车暖气一开，助眠香薰的味道往外散，就困得合上了眼睛。
    再醒过来的时候车还在动，外面灯影憧憧，里面几块手机屏幕映出来的亮光，一片一片的，像是在拍鬼片，静悄悄地落在前面，没人说话。
    小崽子坐他身侧，乖的不像话，就连睡觉也没依靠别人的习惯，闭着眼睛靠在颈枕上，明明肩膀就在身侧，他也没想着靠过来。
    其实秦栯一直觉得在车上睡觉顺着惯势靠到肩膀上其实不舒服，除非两人身高差异很明显，否则坐在一起头顶高度差不了几公分，肩膀也就上下一侧身的距离，硬是要低着头靠过来，那后果不是被颠醒就是落枕。
    再现实一点，被靠的那个人要是很瘦，肩膀上没多少肉，头一搁过去就会被骨头硌住，怎么睡觉都不舒服。
    所以其实真的要睡觉，要么是安安稳稳地靠着颈枕，要么是干脆躺下来，仗着车内空间大，将腿自然放下或者蜷起，头枕在另一人大腿上。
    这就过分亲密了。
    但要命的是，秦栯这一瞬间的确升起了往旁边挪一挪，然后将小崽子脑袋往下扣，扣到自己身上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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